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洱海污染,海景客棧拆遷之外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麼?

鐘穎

 

二零一七年七月,我第一次去雲南大理旅遊時,感嘆洱海蒼山的風景絕美的同時,看見洱海邊有一連串空蕩蕩的海景客棧。晚上回到大理古城詢問當地的朋友,才得知三個月前大理市政府為了整治洱海嚴重的水污染問題,下令核心生態區的客棧必須全部停業整頓,以配合環洱海截污工程的進行。核心生態區包括洱海海西,海北(上關鎮鎮內)一千九百六十六米界樁外延一百米,洱海東北片區環海路(海東鎮,挖色鎮,雙廊鎮境內)臨湖一側和道路外側路肩外延三十米。剛環完一圈洱海的我的確在某幾處旅客聚集的湖邊目睹已受到污染的湖水,其顏色呈現出污濁的綠色,並散發隱隱刺鼻的氣味。在當時沒有公民意識基礎的前提下,我對政府採取的手段沒有絲毫質疑,只希望洱海的污染可以儘快得到有效解決,卻沒有站在一個當地居民的視角來思考更有效的防污措施,從而忽略了人民的聲音,而這樣的聲音在政府強權的打壓下一定極其微弱且無效。另一方面,這個過程也讓群眾更加無法信任政府的其他可能有效的決定。二零一九年初,我再次來到大理時,洱海邊一千八百零六間海景客棧已全部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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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擷取自:https://trv.tonkeg.com/?post=600 )

 

社會正義與生態問題的衝撞之間,也是高牆與雞蛋的碰撞,政府總重複著洱海好大家才好,我倒覺得這句官方號召可以調換順序,即:「大家好,洱海才好。」大家好的前提又建立在公民權利不受侵犯的基礎上。「該站在哪一邊?」在寫下這篇文章時,這對我來說仍是一個無法給出最佳答案的難題,本文並不是一味地抨擊其中一方,而是試圖探索在暴力拆遷之餘,政府還可以做出什麼樣的防污措施,作為公民我們是否還有能動性去保護洱海。

 

洱海污染

 

早在一九九六年和二零零三年,洱海便爆發過全湖污性藍藻水華。大理即便到冬天也有著較為溫暖的氣候狀態,這種狀態讓洱海裡的藍藻活性變強。除此之外,洱海是含氮量較高的鹼性水體,極其利於藍藻的生長。藍藻一旦爆發會導致洱海出現人類肉眼可見的水華,水華會讓湖裡的氧氣量大大降低,魚類或其他生物的存活率受到極大的影響。而洱海依靠著蒼山,山上的特殊物質也難免會流入洱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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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擷取自:https://hk.on.cc/cn/bkn/cnt/news/20170104/bkncn-20170104092730386-0104_05011_001.html )

 

特定的,不可改變的自然因素固然導致洱海是一片脆弱的湖泊,但人為無節制的各種行為才是造成了洱海水質惡化的首要原因。洱海周邊近年開始多了許多建材廠與採石場,在沒有採石許可證的前提下擅自進行採石工作。當地政府最先並沒有多加干涉這些工廠對自然資源的破壞,直到媒體曝光後才開始對非法採石進行監管。工廠排放污染氣體及對土質,植被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等行為,除了破壞洱海自然生態的平衡,同時也直接影響了大理的農業生產。當地農民為了對抗工業對環境和泥土污染被迫做出一些加重泥土污染的舉措。一些相關數據顯示,流入洱海的各條溪流裡農業及畜牧業所排放的含氮與含磷量過高,各條溪水再直接流入洱海中。

 

《食品公司》這部紀錄片展示用抗生素可以將一顆雞蛋培育成一隻雞的時間縮小至四十五天,而抗生素對雞和人體都有著一定程度的傷害;在洱海周邊地區政府為了發揮經濟大力推行獨蒜種植,由於大蒜種植的經濟價值較高,洱海周邊的農業逐漸發展成近乎於單一種植的狀態;再加上當地居民對泥土污染的認知意識不強,濫用化肥的行為不僅破壞了農田防禦系統,也加大了磷排放量。

 

旅遊業的大力發展也在一定程度上,讓大理的自然生態系統逐漸無法承擔超標的人口所帶來的環境污染。但根據北京師範大學水科學研究院提供的數據來看,二零一六年主要的洱海入湖污染源仍是農村生活污染,農田面源污染,城鎮生活污染和畜禽養殖污染,環湖旅遊產生的氮負荷和磷負荷則為百分之七和百分之九,遠低於以上主要污染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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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由作者提供

 

民間自發行動

 

二零一七年,洱海附近的客棧即將會面臨停業整頓,這一內部消息一傳開,客棧的經營者們紛紛開始採取自救措施,在停業整頓之外找尋出路,他們試圖通過發起集體活動,拿出保護洱海的態度促使政府收回檔的下達。那段時間洱海周邊地區甚至延伸至大理古城,都張貼了各式各樣的橫幅標語,內容均是呼籲大眾一起重視對洱海的保護。比如:「保護洱海母親湖,我不上誰上,我不幹誰幹,我不護誰護!」,「保護洱海,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還有部分客棧經營者自發安裝污水處理系統和七級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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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擷取自:https://zi.media/@yidianzixun/post/PiGy6K )

 

Guattari在《Three ecologies》裡寫到,如果我們要應對生態的問題,一定要有集體的行動,而集體的行動須要重建社會關係。絕不是讓生活在這個區域的人徹底失去一些他們所擁有的東西。我第一次往大理時認識了一對在當地開客棧的夫妻,在我離開不久後他們招募了一些志願者發起了「洱海淨藍」的公益活動,連續五天在洱海附近不同的區域撿拾垃圾。朋友對我說原先會認為自己做的活動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對洱海的污染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作用,因為活動時間只有五天而已,五天過後洱海邊依然會有人亂扔垃圾。而在第一次做完這樣的活動後,他改變了這個想法,整個過程不時會有遊客停下來詢問他們在做什麼,並主動將自己腳下的垃圾撿起來放進他們的袋中。雖然洱海邊有垃圾桶,但地上仍有許多路人隨手丟棄的垃圾。路過的成年人看見他們的行動,也會告訴同行的孩童要向他們學習。他原先忽略了從他自身做起的一些小事或者召集當地社區開展的活動,可以讓更多的人參與,從而改變社區裡人類與自然的關係。但很顯然當地政府並不將這份力量視為有效且可持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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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由Steven提供

 

拆遷已成定局

 

大理市政府忽略了他們自發組織的各種行動,仍然堅持採取一刀切的管理方式。半年後洱海邊的客棧上均被張貼「停業整頓」的字條。停業一年後,大理市政府出台《洱海生態環境保護「三線」劃定方案》,甚至成立拆遷騰退的「三線」指揮部,這一舉動已經預示政府對客棧最終安排是拆遷。方案中所提及的「三線」分別是藍線,綠線,和紅線。藍線是海拔一千九百六十六米所在界樁,而由藍線向陸地延伸十五米的地方是綠線,藍線外沿一百米是紅線,即水生態保護區界線。綠線以外的客棧可以重新營業,藍線與綠線之間的海景客棧和居民房屋將全部須要拆除。根據上文的數據也可以看出十五米拆遷範圍內的環湖旅遊並非洱海污染主因,給洱海造成的污染負荷也偏小。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一千八百零六間客棧全部被推倒拆除。朋友事後跟我回憶,臨到拆遷的那一天他也沒能等到一紙正式的文書通知,補償就更別想了。而這一年,由於停業整頓和配合各種檢查已經讓所有客棧均處於虧損巨大金額的狀態,客棧經營者們的精神狀態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和傷害。二零二零年六月,我再次往大理時,發現被拆除的很多房屋依然以爛尾樓的形式屹立在那裡,政府並沒有將其徹底清理,騰出洱海邊的公共空間。好像對他們來說,所負責的工作只須止步於拆遷。人走了,房子空了便代表完成他們的監督工作。

 

作為一名每年去洱海,只是匆匆來往的遊客,過去我對洱海治污的措施,可以說是百分百地支援。如今回想起第一次環遊洱海的經歷,路過洱海邊一個叫做雙廊的小鎮,走進去時卻發現是座幾近無人的空城,石磚路均被挖開似乎在進行一項浩大的治污系統安裝工程,我很快便走了出來。三年後的六月我再次路過這座小鎮,它已從一座空城變成人來人往的旅遊小鎮,其倚靠著洱海的絕佳地理位置,讓眾多遊客將其視為必打卡之地。三年前的整修,讓雙廊的原住民被迫短暫地搬離開,整修結束他們才得以回到家中。我不禁想問在過去的三年裡村民的生活狀態如何?雙廊小鎮的居民是否有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也經歷被拆遷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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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擷取自:https://m.yunnan.cn/system/2020/08/04/030855396.shtml )

 

在學習文化研究碩士課程(MCS)的「CUS510K吃的文化政治學」這門課的過程中,我開始意識到自然生態對人類生活的重要性,不管是切爾諾貝利事件還是福島核洩漏,受苦受難的總是人民,背後是政府或資本為了爭奪利益和權力,而完全忽視普通大眾的未來生活。在洱海治污的這幾年中,雖然政府的最終目的是保護環境,但整個過程受傷的依然是當地的居民。

 

閱讀《辶反田野》中《多重倫理交織下的能源困局》這篇人類學學者與抗議風能運行的台灣漁港村民的交流,讓我再次感受到保護生態的同時,民眾聲音是不能直接被略過的。風能作為一種新型能源,聽上去似乎不同於核能源給世界所帶來的巨大傷害,而充滿了希望與環保意味,從而被政府和國營企業大力推廣。然而,漁民擔心這項能源的使用,會對海裡的生物帶來不好的影響,也會直接影響漁民的捕魚事業。漁民在當地是最接近自然的社會群體,他們擔心海裡的魚類無法承受風能運行時所產生的噪音聲波,而海洋動物受到的傷害也會影響漁民的捕撈事業。工業資本與政府在試圖推行風能之初,便忽略了漁民群體的想法,最終在當地爆發與高牆對抗的一次次小型社會運動。

 

結合大理洱海治污拆遷客棧與台灣漁民反對風能自行反抗來看,在前一個事件中,當地居民處於完全被動的狀態,跟隨著檔的變動而更新著應對措施,始終沒能跳脫出政府設定的整體框架。雖有自發組織撿拾垃圾的活動,但最終也不得不接受拆遷行動的進行。而台灣漁港漁民在抗議與質疑中為自己贏來一次次談判的機會。我愈發意識到作為獨立的個體,可以做到最大的努力是盡可能在一個小型的社區裡,認清各種限制與框架,在這個前提下才能重構自我的主體性以及發展社區集體活動的可能。

 

參考文獻


  1. 項繼權.湖泊治理:從“工程治污”到“綜合治理”——雲南洱海水污染治理的經驗與思考[J].中國軟科學,2013(02):81-89
  2. 金相燦,胡小貞,儲昭升,龐燕.“綠色流域建設”的湖泊富營養化防治思路及其在洱海的應用[J].環境科學研究,2011,24(11):1203-1209.
  3. 金相燦,胡小貞,儲昭升,龐燕.“綠色流域建設”的湖泊富營養化防治思路及其在洱海的應用[J].環境科學研究,2011,24(11):1203-1209.
  4. 洱海治理:“最嚴治理令”下的一場全民“馬拉松”,中國新聞網,2019年6月9日.
  5. 讓“蒼洱毓秀”永駐人間——國務院督查組回訪大理洱海,新華網,2019年9月12日.
  6. 洱海“三線”劃定方案落地:海景客棧將被騰退拆遷,澎湃新聞,2018年06月03日.
  7. Guattari, Félix, Ian Pindar, and Paul Sutton. The Three Ecologies. 2014. Print. Bloomsbury Revelations.
  8. 郭佩宜,蔡晏霖,趙恩潔. 辶反田野 : 人類學異托邦故事集. 新北市: 左岸文化, 2019. 左岸人類學 ; 285. W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