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動的力量在哪?—— 從菜園村女村民看
【明報】2009年7月12日
策劃 許寶強
文 俞若玫
【明報專訊】海嘯餘震未定,樓市炒賣之聲又在大小屋苑響起,我們這個買賣之都,總有蓄勢待發的活力和資本,慢不下來,錢生不了錢時,樓房可以。多少香港人半生為樓拚為樓忙,生命周期由供/租樓開始,被決定什麼時間結婚,什麼時間退休,其實,並不自主。說到「土地」,很是陌生,比網上落盤還要虛空,比擴建迪士尼無塵樂土還要縹緲,改說為地價、地權、地產,附上經濟價值的指標,卻馬上明白。什麼土地?用來起商場,還是起會所的地皮?
所以,已抗爭半年的「不遷不拆我們的菜園村」土地運動是一次本土運動的奇花。非原住民的村民訴求無關賠償,簡單如一:原地安居,跟過去居民自發的反清拆重建運動,如灣仔利東街、深水
K20-23 一樣,都捍衛生活方式,力保生活的權利,而新界居民站在相對「都市」的邊緣位置,更突顯香港發展的迷思:擁抱速度(由高鐵帶動的一小時生活圈)、由上而下(諮詢從來是把戲)、單一的金錢價值壓倒所有價值,包括環境、農業、人文、社區、公義、均勢等等。礙於能力,筆者乏力分析,卻嘗試細察幾位能動力很強的菜園村女村民,從另一個角度理解什麼是土地、家和經濟。
土地: 盛載生命歷史的地方
自己從事寫作,也經常訪問,很留心別人如何講述自己生命的故事(life-narrative),用什麼字,表什麼情。好幾位女村民,那怕是八十多歲一頭銀絲的高婆婆,愛唱兩嘴的水嫂或四十多歲的阿竹阿德兩姊妹,說話都沛然有力,一句是一句,更深刻的是她們能完整、仔細、毫不費力地講述自己過去幾十年的故事,包括如何賣菜、起屋,解決水患,甚或上一代父母從哪堸k來,日子如何走過,為何留在菜園村等等日常生活、大小事情。所謂深根生活,即是說,路徑有[可尋,見樹見林,深知自己過去、現在,在歷史上的位置,亦有能力投射未來的方向。有一個盛載及累積自己情感、經驗、關係的地方,人會定,定而後行,可以起動,可以堅持。有掌握,才有自信,才能喊出「不遷不拆」的堅定口號。在這個新自由主義當道,一味求快求變,永無止境地追求選擇的消費社會,時間、空間、關係、歷史分崩離析,公共領域萎縮,個人承擔有增無減的四方挑戰,人心易於虛怯,生活落得彷徨,要能完整地說一個自家四代六十年的香港故事,怎也不易,這個「根」和村民本體很強,是他們生計之源,對村民這個身分只有驕傲,而且積極參與關注組的組織工作,不無關係。舉個別處例子,華沙大學教授
Hanna Swida-Ziemba 曾研究
91 至 93 年的波蘭青年,發現他們在波共解體後選擇多了,但不安、憂慮、煩悶隨之而來,他們不想未來,不了解父母,也不願參與公共事務,只求當下快樂。
速度: 勝利快感的迷藥
據○七年本港強積金管理局數字,港人平均六年轉工一次,另有人力資源顧問公司表示,初級職位員工平均二至三年轉工一次,另,雖沒有數據,但隨樓市的起跌,搬家確是港人的常態。流動能否帶來安全、適然、自主的力量?金融海嘯不是已經給我們看到新經濟虛弱狂妄的面容嗎?
Richard Sennett 在○ 六年出版的 The Culture of the New Capitalism,認為不重視實體生產,輕視經驗,只求未來潛力的新經濟,帶來社會及個人的創傷,在職者為面對勞動市場的多變性質,不斷自行更生,卻沒有足夠時間累積、沉澱,去掌握、去計劃自己的未來,自我價值低落,生活不安。速度,是把切割生命的利刀,還是帶來勝利感覺的迷藥?今次政府正是以速度掛帥,想動用630 億來興建只有 26
公里的廣深港高鐵香港段,意願是更快往來深圳及廣州(14 及 48 分鐘),建立「一小時生活圈」。
但,正如袁易天在 6 月 27 日舉行的「城鄉論壇──從菜園村看城鄉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的研討會上提問: 「為何我們要好快好快地用一小時離開屋企上班,放假時,又要好快好快地離開香港去玩樂?屋企是什麼?旅館?這是政府所說的發展香港嗎?本土在哪?」
自家:身分知識的建立
有趣是,菜園村女村民的家,除了是個睡、吃和育兒的地方,也是她們工作、娛樂、聚會、以及增長知識、交換經驗及建立身分的場域。她們的家,不似都市空間,二分為公共(多為男性)的支薪工作及私人(多為女人)的家庭領域。菜園村的「家」,公私邊界比較含混,鄰居可是隨便來到妳的田邊,問妳拿幾條用來賣錢的紅椒,也可以在家前空地開一^麻將;她們也在自家的土地上學會務農、種花、採蜜千種百樣的、在地的、體驗性的知識(embodied
knowledge),成為她們的特質,跟其他都市婦女區分開來。她們談的不只是美白瘦身和買樓,也有跟附近的昆蟲鳥獸的相處,跟無常天氣的拉鋸。當然,只要妳去過菜園村,不難發現偌大的廚房成為她們嘻笑、分享、實驗不同就地取材的創意菜色的好地方。如果經濟就是生計活動,那麼菜園村的「家」,比股市樓市這些虛浮無根之空間,誰更經濟?
很記得,有次跟村民阿竹沿石崗河踏單車,我們走在人車共用的狹路上,車在我背後,甫聽見車聲,我已慌忙閃避,阿竹卻施然繼續直過,說了一句:「妳果然是城市人,我們村民是不會讓車,這條路是共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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