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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
林雅惠

1839年,攝影的誕生。攝影的複製技術,取代了從前繪畫藝術其中一個複製真實的本質。相機拍攝出來的「真實」,繪畫望塵莫及,導致繪畫藝術走向抽象路線,也使其他傳統藝術的性質發生變化。因此在影像複製上,這實在是一場革命性發明。

在現代社會裡,過去就是過去,人們對時間的體驗就只能像時鐘一樣,一分一秒地消逝。用班雅明理論來看,就是同質和空洞的時間(homogeneous empty time) 。時間是同質,是空洞。不論過去、現在及將來的時間是沒有分別。相反,當過去形成了一種傳統,而且不斷有人繼承和傳遞,過去也就沒有過去,而且繼續向我們說話,繼續宣示屬於它那個時代的一切。根據班雅明說法,要將一分一秒消逝的歷史攔住,捉住,凝固起來,才能成為歷史。而攝影的啟發,能令我們能掌握時間,抓住時間,將歷史真實凝固起來,並將已斷裂的歷史、時間,重新集中在相片中。

將攝影技術套用在新聞上來看,據香港《新聞從業員專業操守守則》中新聞記者的運作細則中列明:新聞攝影以紀錄真實為首要任務,記者在新聞現場應據實拍攝,不得參與設計或導演新聞事件,作誇大和不實的報道。(http://www.com.cuhk.edu.hk/nea/code.html)
而照片是歷史事件的證據,新聞照片是我們瞭解歷史的途徑及方法。今日發生的新聞是明天的歷史,新聞照片以拍攝真實予大眾知道。記者每一次按動相機快門所拍攝出來的照片,便成為所發生的新聞事件最有力及最震撼的證據,也是帶我們到現場的一個視窗。攝影作為一種媒體,紀錄新聞事件的真實,存檔成為歷史的印證。

但是真實(reality)是否斷然存在?這在哲學及新聞學上均有不少爭議,若從歷史學的方法上看,則是藉蒐羅史料,還原出歷史。

真實如何用攝影去還原? 攝影的本質,就是紀錄真實,表像出「此曾在」。一張照片,是紀錄曾經的過去,一台相機,是紀錄真實的工具。攝影工作,不是去拍攝唯美,攝影工作是紀錄真實。擺脫唯美的沙龍攝影,開始用攝影去還原真實,將一個個歷史上的真實用相片紀錄下來。

新聞媒體作為大眾瞭解世界發生各式各樣大事件的重要視窗,為人民之口舌,必須紀錄新聞事件的最真實一面,盡量還原新聞事件的真實給予大眾知道。新聞照片作為印證新聞事件真實面的重要證據,這個證據將會成為歷史的證據,但是拍攝新聞照片的人又如何掌握眼前的新聞事件? 如何確定所拍攝的就是事件最真實一面? 在拍攝的過程中,又會否加入了自我的意識形態,從而歪曲了新聞事件的真實性,影響受眾瞭解事件?另外,同一新聞事件中,一位業餘攝影師,在新聞事件的現場觀察又與專業新聞攝影記者有何不同?所瞭解事件的真實又會否受到影響?拍攝出來的又會否真的不同?

 

班雅明論攝影
班雅明認為攝影誕生這項變化,將會帶來思維觀念方面的改變,他以為攝影改變了藝術的普遍特徵。他在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中寫到:「人們耗費不少精力鑽牛角尖地決定攝影到底算不算是一門藝術,卻沒有先問問這項發明是否改變了藝術的普遍特性。」(瓦爾特•本雅明著 王才勇譯 2002)這其實就是援引馬克斯,來解釋攝影誕生的某種意義。 因此,攝影誕生的某種意義,就是它改變了藝術的普遍特徵。

繪畫過程講究的是畫家與被繪對象長時間的互動,創作者須經歷長時間的構思,「時間感」因而進駐藝術媒材的成品中。反之,攝影卻是在瞬間便凍結流動的視覺饗宴,隨著攝影術的精進,甚至可以使用超高快門輕易捕捉住高速運動中的影像。攝影技術可將拍攝出來的影像呈現出另一種全新的現實,這種現實是與平時不為意的現實,可以經過塑造出來的另一種現實。

藝術的性質在攝影之前跟攝影之後,已經不一樣。攝影誕生前,藝術是為複製而存在,這就是亞裡士多得所言的藝術即模仿。藝術在攝影誕生前就是為了複製真實而存在。但是攝影誕生後,複製真實的性質被攝影獨佔了。藝術如果要去複製真實,將比不過攝影,因而藝術不再是複製了。攝影誕生後,藝術開始創新,藝術開始抽象,不再單純的以逼真寫實為目標。藝術品漸漸一步一步走向抽象,遠離寫實。攝影之後的藝術,不再是寫實的藝術,而是抽象的藝術。

在班雅明的記憶中,回憶城市所留下的痕跡時,時間不一定會是順序的,而是斷裂的,是同質和空洞的時間(homogeneous empty time) 。時間是同質,是空洞,不論過去、現在及將來的時間是沒有分別。而攝影能夠將seemingly continuous flow的歷史攔住,捉住,凝固起來,成為歷史。攝影令一般人都能掌握了時間,而這個已掌握的時間更可以永遠不變的,令已斷裂的歷史重新連接起來。

Franz Kafka(卡夫卡)“照片使我們眼睛只注意於表面的東西而已;基於這個理由,照片使得原有隱晦的生命更加模糊.即使以最敏銳的透鏡也無法捕捉住它。…你以為只要在那機器上一按,便可以察覺到“永恆的實在”...我實在懷疑這機器。這種自動相機並沒有使我們的眼睛變得複雜,只是給予我們一種更簡化,更荒謬的瞬間視覺而已。”我們可以想像卡夫卡是要想我們能閉上眼晴,用心體會現實人生的想法。

(《住在巴特、塔格、本雅明的照片裡》章光和 2004 P.96)

 

新聞攝影的真實性?

相機不會說謊?

“「照相機是歷史的眼睛」新聞是特殊的精神產物,真實是最基本的品質要求,因此新聞照片必須直接源於現實,記述也必須直接反映事實。”

一般人相信照片的記實功能大於文字,因為攝影機在新聞現場「忠實地」將事件呈現出來,而人們堅信「眼見為憑」的概念。我們總是忘了,攝影機並不會拍照片或錄影,是人在拍照片、選角度、找他們要的瞬間畫面,然後編選、剪接、對照排比、配上對於理解畫面具有絕對引導作用的圖說/旁白。在這一個動作與過程裡,影像都與所謂的「真實」本身(如果有這個東西的話)拉開了距離---於此意義上,影像不斷在說謊。

據美國歷史學者馬丁•傑(Martin Jay)稱此文化特徵為「視覺中心主義」(ocularcentrism),或「眼睛的霸權」(hegemony of the eye)。這種「觀看」文化,也協助構成了「客觀新聞報導」理念的基調。

新聞攝影最弔詭的特性是由於它確是來自現場的畫面,因此,它的某種證據性格,使它同樣經過層層選擇之後的「謊」,可以說得特別讓人信服而不加警覺。這種「親眼目擊」成為真理的理解事物習慣,是承襲自西方啟蒙時期以來的「工具理性」的文化特徵:以相機代替眼睛、以眼睛代替大腦,進行對世界的認知,對「真理」的定義。

但在每天的生活中,我們不斷接觸的新聞攝影,大家是否認真的想過它?報紙聲稱他們「如實報導」,並呈現了一個真實、準確的影像。然而,無論攝影記者多麼努力呈現真實,仍然無可避免地會落入一個詮釋的動作或過程中。從舉起相機對焦瞄準的一剎那起,他即在進行價值判斷。然後,他的照片再被編輯處理,進一步地被篩選、壓制、甚至扭曲某些影像。

傳播事業常常伴隨著巨大的商業利益,新聞攝影作品因而經常被要求成為一種促銷媒介。為了提高照片的「可讀性」以刺激讀者的購買慾,攝影記者常會由於編輯取向往往要求有噱頭性、趣味性或視覺效果的考慮而渲染,或者淡化、美化事件本身的意義,從而扭曲、剝削了題材,甚至將真實歪曲了。題材取向,以偏重讀者的口味、色性、暴力、血腥,包羅萬有…新聞變成了娛樂,新聞公信力下降了,報紙為了吸引讀者,為了留住廣告商,為了市場考量,忽略了新聞真實的意義,令到人們從新聞中瞭解事實真相、瞭解歷史的距離拉遠了。

以下的有新聞照片,都是被受爭議的新聞照片,有部分更已被證實是造假,有部分真假還是未知之數。

 

例子一:響亮的城市改革第一爆



2006年3月24日剛剛出爐的第二屆中國國際新聞攝影比賽(簡稱「華賽」)經濟與科技類金獎作品,就被網友質疑為軟體合成圖片。本屆「華賽」組委會最後也決定取消《中國農村城市化改革第一爆》作者林勤的比賽和金獎獲獎資格。
疑點一:深圳河對岸多出了部分「不明景物」(A)。
疑點二:樓房位移畫面右方傾斜的白樓(B)與左方正在倒塌的棕色大樓(C)的距離大約縮短了2/3
疑點三:右下方出現了露出樓頂的不明建築物(D)

事件被揭發後,被取消金獎的攝影師林勤表示「接片不是合成,不是故意,而是對大會規程閱讀不仔細。」,但是「華賽」組委會副秘書長黃文則認為:「作為新聞工作者,新聞作品的真實性是生命所在。」

 

例子二:「20世紀最大騙局」?

「阿波羅」11號宇航員阿爾德林邁出登月艙 [資料圖片]


「阿波羅」11號宇航員阿爾德林邁出登月艙 [資料圖片]

 

20世紀最大騙局」?
英國《新科學家》雜誌網站2007年10月25日推出了「人類探月」的特別報道,對迄今為止登月過程中的幾個有趣問題進行了一次匯總。這些問題中,最能抓住眼球的當屬「人類是否曾經登上過月球」。

1969年7月16日,美國「阿波羅11號」在全世界的關注下開始了月球之旅。美國東部時間7月20日下午4點18分,美國宇航員阿爾德林踏出了人類在月球上的第一步,他的那句「個人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隨之傳遍世界。但幾十年來,質疑美國宇航局造假的聲音一直也沒停息,甚至形成了一個「反阿波羅陣營」。

2000年7月中旬,墨西哥《永久週刊》科技版刊載了俄羅斯研究人員亞歷山大·戈爾多夫發表的題為《本世紀最大的偽造》的文章,對美國「阿波羅」登月拍攝的登月照片和錄像提出質疑。許多媒體紛紛轉載了這篇文章,關於阿波羅登月真偽的討論頓時火熱起來。

戈爾多夫列舉了幾個「言之鑿鑿」的造假證據。他認為,所謂美國宇航員在月球上拍攝的所有照片和錄影,都是在好萊塢攝影棚中製造的。其理由如下:

疑點一:錄影資料中那面插在月球上的星條旗在迎風飄揚,而月球上根本不可能有風把旗子吹得飄起來

疑點二:照片中宇航員身旁出現形狀不規則、只有在多個光源下才可能出現的陰影,這在只有一個單光源-太陽的月球是不可能出現的

疑點三:從錄影片中看到宇航員在月球表面行走猶如在地面行走一樣,實際上月球上的重力比地球上小得多,人在月球上每邁一步就相當於人在地面上跨躍5至6米

疑點四:登月儀器在「月球表面移動」時,從輪子底下彈出的小石塊的落地速度也同地球上的速度一樣,而在月球上這種速度應該比在地球上快6倍。

戈爾多夫認為,美國宇航員當時只是接近了月球表面,但因技術原因並未踏上月球。由於美國急於在和蘇聯的太空競賽中贏得先機,因而偽造了多幅登月照片和一部錄影資料片,蒙蔽了世人幾十年。戈爾多夫並沒有提供新的證據,但這篇文章讓很多人對「阿波羅登月」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

這麼大的登月工程竟然也可能造假?許多科學家聽到這一說法後立即站出來反對。美國宇航局發言人當即指責戈爾多夫是「試圖愚弄大眾」,其官方網站也專門在首頁推出了「阿波羅登月」的特別板塊。美國阿姆斯壯航太航空博物館工作人員、教育學專家安德列婭·沃對戈爾多夫的論據進行了一一反駁,他表示旗子飄起來是因為在插旗時旗桿在宇航員手的觸動下產生了彈性運動,而不規則陰影則是由月球上不規則的地勢引起的。同時認為登月是真的支援者也與「造假論」展開了爭鋒:如果登月計劃是一場騙局,不僅「阿波羅」計劃全體參與者的人格將受損,而讓參與登月工作的幾萬人守著謊言過幾十年,實非易事。目前來說,支援論者陣營仍然佔據優勢,但爭論仍將持續下去。

 

例子三:經典勝利之吻

新聞攝影史上流傳了數十年的《勝利之吻》20世紀末被證明造假,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其說明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吻」,但據照片主人公開披露,拍攝時間在1945年5月,離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日本投降日還有3個月。

 

例子四:惡意誇大中國災情的美國記者

2004年7月,一則「美聯社造假新聞照片誇大西安暴雨」的新聞引起眾多網民關注。美聯社7月15日刊登了一張有意誇大中國陝西省西安市區水災的新聞照片,後經確認此圖片經過電腦處理。16日,美聯社對提供照片的攝影記者給予「開除」的處罰。

其實新聞媒體往往會以「市場價值」的方向來挑選新聞取向,包括新聞照片,為了吸引讀者閱讀的興趣,提高銷量,所以經常會選取視覺上比較震撼、強烈、與眾不同的作品刊登,甚至經過處理,用以加大新聞的震撼性,達到吸引讀者的眼光,但是這些都可以改變歷史的真實,從而編造了虛假的歷史。照片作為印證歷史的重要證據,但卻因為人為故意、或不小心及個人的意識型態所誤導,歷史的真實是真的完整還原?以上的例子只是新聞照片造假事件中的冰山一角,這些人為策劃的“歷史”,我們有否曾經質疑過? 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的呢?真實性的程度又有多少呢?

 

突發新聞記者眼中的新聞照片
現職東方日報日班突發記者“高明”(花名),在職東方日報突發組已有12年,更曾任職天天日報突發記者,採訪突發新聞無數,經常接觸新聞事件的最前線,他認為,在激烈競爭下,新聞媒體對突發新聞的處理方式,只能以「通道」而非「守門人」的角色出現,媒體是否還能把持專業的自主性受到質疑。
而前線記者的自主性、專業性及判斷新聞真實的能力,已與以前不同,科技發達,使用相機的確方便多了,人人都可以拍攝。但是新聞事件中,在新聞現場所拍攝的每一張照片,基本上,每一張都可以是真實,但重要的是拍攝者本身及編輯的選材取向,前線記者只是把現實的照片拍攝下來,及採訪事件後,迅速的傳回公司,真正決定出那一張照片,不是記者,這都是公司的管理層及編輯部門的決定,記者的責任只是趕到現場拍攝而已。

筆者:前線新聞記者在新聞的現場,如何捕捉到新聞的最真實一面呢?
高明:基本上鏡頭要靠近現場,深入現場,才有辦法在視覺上與事實上(報導的故事上)有精彩的畫面。但其實現在也沒有什麼真實一面,基本上讀者及編輯部門高層想看那些照片,我們就拍攝出來,跳樓的,拍的當然是屍體、送入急症室、家屬、警方等畫面;車禍的,就拍肇事現場、死傷者、救援的情況及進院等。這些都是“例牌”的照片,每一個在場的記者都能拍攝得到。

筆者:每一行家都一樣,那如何追尋新聞事件的真實呢?
高明:這就得要靠記者的經驗來決定,每一個有相機都可以拍到照片,但是要與眾不同,卻要有新聞的觸覺,追尋事件本身的蜘絲馬跡,清楚新聞事件的原因及情況,再拍攝下來。那就能拍下好的照片。其實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就是記者眼中所紀錄的下來真實。

但由於有時候發生的情況太突發,太突然,好像世貿事件WTO,韓農衝擊灣仔會場,警方突然間就發射了催淚彈,大家根本就沒有時間思索新聞事件的本身,只能本能作出反應,我們有些行家也混在示威者中,被摧淚彈弄得眼痛口乾的同時,還得繼續把緊機會按著相機快門,拍攝出真實的一刻。我記得當天,我跟示威者一樣,一起被困在街上一整晚,他們並沒有像警方口中所說這樣有破壞力,他們其實也只是想表達自己的訴求,他們就是不滿警方連給他們表達自己訴求的機會都沒有了,但是媒體當然要報導得激動一點,震撼一點,其實真正搗亂的也只是一小部分的人,但是編輯們,市民眼中所看到的,只是那一小部分的事情,其他的事件,全都看不到了。就好像現場的示威者,不單只是韓農,還有各國而來的示威者,他們各有各的訴求,並不像某些媒體所報導是什麼暴民、只有韓農,什麼為了衝擊而衝擊的暴民等…其實,這些都是事件的「真實」,但這些也是真正真實的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真實是製作新聞最基本的原則,然而追求真實是身為新聞媒體必須追求的目標。記者在記述過程中難免因為主觀因素而產生不同程度的失真,但無法完全避免的失真並非意謂可以對事實進行「主觀補充」,不作假是新聞從業人員最起碼的道德底線,觸犯了這一道德底線的行為是絕不能容許。但在媒體競爭這麼熱烈,公司炒人潮一浪連一浪的同時,人往往很難維持起碼的道德。高明指:有某些報社有不成文規定:“相若在,人還在,相不在,執包袱,立即走”,令人人心惶惶呢!

高明又指:「所謂新聞的真實在我們的眼中都只是編輯決定的真實,我們只是盡量配合。現在的相機科技先進,一按連環快拍就可以一連拍下數十張,因此要捕捉事件中最真實的一面,已比以前當記者時的簡單多、容易多。」

最近幾年,媒體競爭激烈,到處都有炒人潮,公司炒一些有經驗,高工資的前線記者,請來年輕沒有經驗的廉價員工,他們拿著數碼全自動照相機,只要到現場隨便四處拍拍、或跟著其他同行後面,一起拍,證明在現場出現過就可以,若要採訪新聞的話,也只需要拿著機器(錄音機)錄下就可以,因為假若拍攝不好,編輯還可以與其他的報社“駁料”“駁相”,這種的環境下,前線記者的專業性及對新聞的熟悉性,真是大不如前。對新聞現場的真相更不用指望了,引用高明話:「為交差而做,做得好沒人讚,做不到,就走人…」

 

「決定性瞬間」=真實??
布列松(Hemri-Cartier Bresson)及尤金史密斯(W.Eugene Smith)都是近代極出色的新聞攝影大師,布列松的「決定性瞬間」(Decisive Moment)及尤金的專題攝影(Photo Essay)都影響著一代的新聞攝影記者的思考及方向。但是在新聞事件現場,如何才能做到「決定性瞬間」呢?布列松說,你照片是好是壞,在你拍進相機內的剎那經已決定,他更認為攝影是為人類世界保持真實的一種手段。布列松又被稱作「街道攝影家」,在旅途上隨時進行拍攝是他的使命,他喜歡捕捉每個城市那些平常的街道上看到那些一瞬即逝的場景,永遠直接而毫不造作,這就是布列松。

而尤金史密斯的風格和布列松的恰好相反,尤金史密斯絕不相信攝影有甚麼客觀性的可能,他認為直到包括攝影師按下快門的一剎那,攝影師都是在進行主觀的工作,由選擇所用的技巧、對主題的決定、以至操控正式曝光的瞬間,都混雜了攝影師對事物充滿感情因素的理解。

新聞記者高明補充,記者有時真的很難長時間保持客觀的心態處理每一宗新聞,例如,遇到一些比較悲慘的新聞人物,或死者家屬,人心肉做,真的可以只從新聞出發而不理他人的感受嗎?在拍攝及採訪的過程,一步一步瞭解事件的本身,即越接近新聞的事實時,難免在當中加入自己個人情緒及主觀意識在事件內。不論是突發新聞,甚至是政治議題的新聞,他們在接觸一些很虛偽的政治人物時,或多或少也會加入了個人的喜好及政治意向在新聞事件中。當然也會因應公司的政治立場及編輯方針而採訪政治新聞。因此對新聞記者個人而言,要把真實性的追求視為「為人」的準則,一種在各種誘惑前不為所動的操守根本很難完全遵守,其實拍攝新聞的人也只是人,所以在拍攝的過程中,一定會有一種有意或無意的自我意識形態加插在拍攝的照片中,因此所謂的新聞事件的真實,基本上很難做到,我們只能在事件當中盡量表現出客觀 ,盡量紀錄最真實的一面而已。

 

不一樣的真實
約翰•伯格(John Berger)說:“ 攝影和其他視覺攝影的不同之處在於照片不是對主題的一種描寫;模仿或詮釋,而是它所留下的痕跡。任何一幅油畫或素描,不管它是如何的寫實,都無法像照片一樣屬於它的主題。”這裡特別將攝影與繪畫區分出來,完全強調對於攝影的審理與尊重,而不是將它看成一般的複製。(《住在巴特、塔格、本雅明的照片裡》 章光和 2004 P.78)

雖然有部分人認為,攝影作為一項傳播媒介或文化產品,其影響力及重要性已遠不及後期誕生的電視及電影這兩種動態的視覺媒介,在後工業社會裡,對文化產生的塑造力量。但是,我們不能輕視攝影/平面影像在文化塑造的影響力。

其實,現在社會的相機普及了很多,基本上,一般家庭都會擁有至少一部以上的攝影機。而手提電話都有清晰的拍攝功能,拍攝已不是非一般的行為。不只專業攝影家、記者才能接觸真實,記錄真實。現在,人人都可以簡單的記錄真實,拍攝自己眼中所看見的真實。不少人認為這些「玩相機」的人,經常被所謂專業的一群質疑,這些玩家所拍攝的是不需要思考,而攝影者較缺乏抽象思考能力的成見。

“其實每一個人接觸攝影影像的驚人頻繁程度,也許無論研究者、攝影工作者或社會大眾,都應該重新評估與思考這項視覺媒介,以及它「無聲無息」之間,對我們的閱讀方式、思考方式,與價值觀/意識形勢的不容忽視的改造能力。”(《書寫攝影;相片的文本與文化》 郭力昕 1998 P.56)

另外,蘇珊•桑塔格Susan Songtag 認為“攝影是將被拍攝的東西據為已有,它意味著將一個人置入“與世界的某種關係”,這種關係令人覺得是獲得了一種知識,因此也像握有某種力量”(《住在巴特、塔格、本雅明的照片裡》 章光和 2004 P.78)。攝影家在創作時(不論專業或業餘人士),他們也常會陷入一連串自相矛盾的判斷力的情緒糾纏之中,包括感官的判斷、美學的判斷、理性的判斷、存在或現實的判斷,以及一堆複雜的情緒因素,如何去蕪存菁,端賴攝影家當下的心境與思考模式以及他所欲表現的創作意圖。這些種種都會影響著判斷攝影時那決定性瞬間的一刻,再而影響著那一段的真實,或者加入了自我意識及個人喜好取,影響反映照片的真實內容。

據結構主義時期的羅蘭•巴特在《明室》一書中,拒絕了攝影理論,並斷然認為相片不具辯證性的內涵。巴特從語言學借來的方法,建立了符號學的觀點的攝影理論,解析照片的表相(「客觀」、「中性」)訊息與內在(賦予了價值、文化意義)訊息並存的矛盾特質(Photographic paradox)。而在後結構時期的巴特,根本地修正了前述的概念,認為觀看者已取得攝影符號意義的仲介,不是什麼記錄了「真實」痕跡的表相訊息(denotation),是觀者各自的意識形態。
(《書寫攝影;相片的文本與文化》 郭力昕 1998 P.62)

巴特將攝影理論退回傳統寫實主義攝影美學理論的位置上,探索現象學與本體論的角度,探索攝影具有(而且是僅有)的見證已逝事物的本質(essence),和它那平板靜謐的影像所可能釋放的魔力。相機觀將時間抓住記錄,然而,表現一個「時間」或「歷史」的概念,是遠較複雜的—照片裡,該如何呈現時間的軌跡與世代之間的聯結呢?攝影家製造記憶,並引導我們回到過去,我們如何透過影像,去瞭解人們的互動關係與社會的運作方式?我們如何又能夠在照片中清楚的看到及回憶人們心目中的真實意念,而不僅只他們的外表或營造的外表呢?

“七一遊行”中,在各人的訴求中,大家有沒有看到被忽視的一群呢?

很多人認為,影像是輔助記憶的最佳工具。它的效果,大於聲音、旋律、氣味、觸覺,甚至文字。因為攝影忠實記錄了某個一去不返的時刻、場景、人物或情境。將過去的時間斷裂縫合起來,不論是過去,現在及未來,已不存在。照片是留住記憶與情感的媒介。可是在一個影像大量製造與大量消費的物質世界裡,在快速沖印店林立的社會裡,照片還有多少加強記憶的作用?或者,它還能對多少人發生這樣的作用?在不停按下快門的過程裡,人們是透過相機進行遊覽,有多少人是用眼睛和心思仔細欣賞,相信也難有任何深刻的印象。相機和照片,在這樣情況下,恐怕反而變成了加速遺忘的工具。攝影,可以帶帶來真實,但是也有可能帶來了記憶的退化與觀看能力的死亡。我們應該如何看待所拍攝出來的照片,如何從看照片中,理解當中的內容,大家又有沒有思考過照片裡的內容與真實到底有多接近?在這些一張張屬於歷史證據裡,我們在把過去與現在時間斷層連接起來的同時,有多少是經過了加工、或有意無意間加入個人意識政治取向,最終可能影響到歷史的真實。另外,拍攝時的那一秒的前後,真實的情況又有否改變過了?這些都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我們不能只接受單向的訊息就認定這就是真實,我們也一定要有自我反省,盡力找尋真實,瞭解真實的歷史。

 

筆者後記:


《四川汶川地震》小孩被救出向救援人員敬禮

當我完成這份報告後的一星期(2008年5月12日),中國四川汶州發生8級地震,至今天(截至5月20日)已造成超過4萬零75人死亡,傷者有近24萬7千多人,救出3萬3千4百餘人。這場被喻為中國建國以來,最嚴重的地震,其威力比1976年7月28日在唐山發生大地震相比猛烈3倍。當年的唐山大地震,共造成24.2萬人死亡,重傷16.4萬人(官方數字)。而這一次汶川地震,死亡數字將進一步增加中。

《唐山大地震相片》

在不少的媒體報導裡(包括我自己的節目),除了把四川的災情、死傷人數及救援情況、中央指示等作最詳細的報導外,也有不少會將這四川大地震與唐山大地震的相比。由於當時的拍攝科技沒有現在的發達和方便,當時留下最多可能的就是照片。而在媒體發布當年的少量片段及部分相片中,我們大概可知當年的災情的慘烈,及救援的情況,也可以看到當時地震後的景象。雖然1976年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因此我只能從照片中,認識及接觸這一次的地震。而我相信一些比我年紀大的人,包括我的父母,他們對這一次的大地震有一定的認識。在一幅幅的照片中,當年的災情歷歷在目,也必會勾起當年的情況。例如,當年的死傷空前嚴重,在缺乏通訊及技術的情況下,人們如何徒手挖掘?災後如何重建家園?以及當年災後各種的支援及捐款賑災情況,我媽在看新聞的節目中,不停的講著或在不經意間回憶當年的慘況,她說:現在救災的速度及科技已比當年的好…..當年的死者如何!孤兒如何!在沒水沒糧,當年的交通阻塞、支援不足的情況下,當時人們是如何生活,她甚至認為,這一次汶川地震,中央政府處理比當年開放多了。不論是訊息、救援、死傷都快速及時,即時向外界公佈。在照片中,我的確看到了人們如何從照片中,回憶起歷史,反思歷史。

這一次地震,從一張張的照片中,的確能將這次四川汶川地震與1976年的唐山地震中的歷史連接起來。時間與空間沒有了時間的阻隔,連接起來,這與班雅明所認為的時間是同質性是相同的。歷史在照片中,確實反映了歷史的真實。但是,照片中所反映的真實、所抓住的真實,只是紀錄拍攝那一刻那一秒。抓住了、凝固了那一秒的真實、那下一秒又如何呢?


《四川汶川地震》

就好像這一張四川地震震撼人心的照片,一個醫護人員抱著一個小孩,報導指他的父母都已死了。相片的確反映出不少小孩父母死了,孤兒們的淒涼慘況。在網上不少人對此照片上孤兒同情萬分,更有不少人想助養他,領養他。但下一秒? 或再下一秒呢? 最後,他的父母終於都找回他,事件得到完滿解決。雖然仍有不少孤兒失去父親、親友。也有不少父母失去了他們的子女,或自已的父母親、兄弟。在一張張被凝固的紀錄中,我們的確看到了事實,看到了事實的一部分,因為單靠單一的照片,是很難得知事實的全部,也很難確實的知道歷史的全部。所以,我們必須時刻對肉眼所看到的影像,存有懷疑的態度,時刻存有找尋真相的心。回憶、反思,再回憶、再反思,才能把與「事實真相」的距離拉近。

 

參考資料:

1.《書寫攝影;相片的文本與文化》 郭力昕 1998

2.《住在巴特、塔格、本雅明的照片裡》 章光和 2004

3.《報業的一念之間》 皇甫河旺 1991

4.《班雅明作品選•單行道,柏林童年》 瓦爾特。班雅明著,李士勛, 徐小青譯 (民國92•2003)

5.《文明化的儀式:公共美術館之內》 Carol Duncan 著,王雅各譯 1998

6.《他者之域:文化身分與再現策略》 劉紀蕙編 2001

7.資料來源:http://blog.xuite.net/osaki99/blog/15978906

8.《第一時間第一眼傳媒縱橫三十年之二》 梁儒盛 2008

9.部分相片資料來源:www.xinhuanet.comwww.sina.com.cnhttp://www.hkppa.net

 

特別鳴謝:東方日報突發組記者高偉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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