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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訓統治

李明慧

早上七時十五分,已經有好幾人在門前等候,到七時三十分大門才開啟讓他們進內,在同一時間,已經有當值的職員站在講台上檢視整個操場的情形。由於操場上有一個講台視線看不到的彎角,於是在外牆上安裝了攝影機,影像一直傳送到辦公室接待處上方的電視螢光幕,四方螢幕上好像有一個會變色的『田』字,那是同時在跳動的四個方格,把建築物內不同位置拍攝到的影像循環播放。期間陸續有職員上班,並進入辦公室簽名及填寫上班時間,而所有非職員人士則需要留在操場等候宣佈集隊。八時正,四方八面包圍著操場的喇叭同時發出廣播,指示眾人到地上指定的排隊路線排隊等候,台下的人是否依從指示,當值者在講台上看得一清二楚。這些景象其實不稀奇,政府機關、銀行出納大堂、快餐店、酒樓、火車站、飛機場都有使用類似的模式,而以上所描述的是一間香港政府津貼的中學的情形。老師都說學校是社會的縮影,學生除了學習科目的知識,還要學習如何與人相處,適應群體生活……

當談及『規訓』(Discipline)一詞時,我們最常聯想到的是紀律和律己;先有人制訂紀律,然後使人學習自行遵守。現代科技提供了方便的工具去執行規訓,代替了真人的訓誡;校方無須要太多人手當值,就能夠在有需要時透過翻看錄影帶,知道校內所有人的行蹤,知道是否有違反校方規則的行為。在校園設置這種監察系統,是一種規訓的提醒,但要這樣借助不同的工具和手段,所反映的就是尚未能達到規訓的目的 - 學生自行遵守紀律。 常與規訓連在一起的就是『懲罰』(Punish),以及施行懲罰手段的人;令人感到懼怕的事物,往往都帶有懲罰性,但當這種懼怕的反應變成為一種自然機制時,大家就不再因為任何「後果」而怕了;例如,對極之厭惡和恐懼,是因為會傳播細菌,細菌感染令人生病,是一種懲罰。當我們從小就知道人人都怕時,我們亦因而產生心理反應,對這種小昆蟲感到惡心和害怕,當成為了習慣之後,便再不會想到懼怕的原因了;既然沒有原因,亦自然沒有推翻的道理。只要我們不論在任何場合,每次見??時表現出驚恐萬分,又或者將其趕盡殺絕,我們本身亦似乎在演繹出的可怕和可惡,成為了「規訓」力量的一員。要顯示「規訓」的權力,必要透過向大眾展示懲罰的儀式,而使人對於懲罰懼怕,慢慢演變成對權力的懼怕,以及對於違規行為的忌諱心理,只要經過時間的磨洗,以及相關論述的普及化,便把這種演變的輪廓都變得模糊。 學校負責訓導工作的老師,著違規學生在公開的場合受到嚴厲責罵,是兼顧了懲罰和示範的作用,使其他未有違規的學生得以警惕,而且對於嚴重事件,在事發後還會向全體師生集會的場合交待,把違規過程加以描述及定義,用製造論述的形式去放大懲罰的效果,引導學生朝著預期的「真理」去想像一件沒有親眼看見的事件。

學校雖被說成是社會的縮影,但由於學校教育應以育人為主,其存在不單純為了管治學生,還包括了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的能力,我們一方面使用各種手段去令學生接受規訓,又同時希望學生將來能獨立思考,建立優良的人格,其實是自相矛盾的。 執行學校規訓的是全體老師,各有其獨立性及自主性,在建立了師生感情之後,老師會隨著學生的生活背景和其歷史進行判斷並給予回應,有時會使規訓與懲罰的因果關係失去了必然性;由「規訓」、「懲罰」建構出來的「真理」,常由老師(規訓執行者)的個人價值觀取代。這種抽離了規訓條文形式的教育,「規訓執行者」與「被規訓者」看似一同「造反」的情形,在校內時有發生,而這一種「造反」卻可能是獨立於科目之外最真實的教育。可惜的是因其名不正言不順,就算「造反」有理,都難以白紙黑字的在評審報告中列明,為防止誤導其他學生,老師只能夠在個別運作上是如此,需要隱密進行。「學校是社會的縮影」其實最適用在老師的身上,老師就是一個夾心階層,一方面要維持公正無私,另一方面又要諒解和寬恕違規的人;一方面要規訓別人,而自己又被種種建制所規訓。縮班、殺校已是燃眉之急,推行的各種教育改革,老師還要忙於進修學科知識,又或為應付評審而多做了文件記錄的工作,減少了許多與學生真正相處的時間。數年間不斷推出新的措施和評核標準,制定各種規訓,就算有心的老師亦無能為力全面應付,連休息的時間亦不足夠時,老師不經不覺地把教育工作轉變成了規訓動作,實在是可悲可惡。

香港政府在1979年推行免費(強迫)教育政策,使年齡在14歲以下的少年和兒童都有接受教育的機會;兒童和少年時代是成長的黃金歲月,花去最少十年八年光陰的讀書生涯,有人說是為了建立自我的價值觀念,塑造我們的人格,有人說是為了學習適應未來投身社會,這些都是常聽到的正面論述,但觀察到今日的教育狀況,就難免讓人感到學校和監獄只是一線之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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