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愛且恨,邊看邊罵的電視節目︰《閃電傳真機》
張雅琳

(圖片來源:zh.wikipedia.org)
前言
「閃電,閃電傳真機……」這段電視節目的聲帶對一眾八十後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它喚起了我們對兒童節目的一些回憶。《閃電傳真機》──由譚玉瑛姐姐掛帥,無線電視節目史上最長壽的兒童節目,陪伴過不少於屬於九十年代的孩子成長。節目啟播的那一年,正好就是我這位小觀眾上小學的一九八九年。從小一到初中,接近十年間,家中就只有外婆一人作為我的日間照顧者,每天我也可以肆無忌憚地跟她一起收看下午的電視節目。仍記得當時外婆已年過七十,且目不識丁,她誰家電視台的演員都不認識,但每次在電視上看到她口中的「老女」──譚玉瑛和黎芷珊,她臉上都會露出一絲笑容,然後道出他們的名字來。可是隨著年月過去,升上高小時的我並未有如外婆般熱愛《閃電傳真機》及其主持人。每每在看《閃電傳真機》的時候,我都不禁會提出一個問題︰「究竟是現在的成年人弱智,還是他們都認為我們這些小孩子是弱智的呢?」主持人演出時的神態、硬裝出來的一副可愛表情、刻意提高的聲調,再加上放慢幾倍的語速,有時真的弄不清楚到底他們是在扮演成年人眼中的小孩、小孩子眼中的成年人,還是智障人士。儘管我對《閃電傳真機》的內容有著諸多的不滿,但我仍然跟香港大部分的無線電視觀眾一樣,會繼續一邊駡,然後又一邊看,就這樣的跟《閃電傳真機》一起度過了一個快樂的童年。
到底《閃電傳真機》的製作團隊是如何構思,連我這個小學生也認為有點幼稚的節目內容呢?與此同時,我這個小觀眾又為何會願意花十年的時間去收看一個自己不大滿意的電視節目呢?本文嘗試引用史都華.赫爾(Stuart Hall)的電視編碼、解碼(Encoding/Decoding)理論來分析無線電視的編碼過程,包括《閃電傳真機》的節目製作團隊如何利用知識架構、生產關係以及技術基礎結構等因素編製訊息,以及作為觀眾的我當時所持有的解碼立場。本文亦會透過電視流程(Flow)理論探討對《閃電傳真機》充斥著不滿的我,最後仍然會選擇坐在電視機前收看的原因。
為何如此「幼稚」︰從《閃電傳真機》的編碼流程說起
由無線電視資訊文教科所製作的兒童節目《閃電傳真機》於一九八九年九月十一日開始接替八十年代的《肆叁零穿梭機》,直至千禧年前的最後一天,方被《至叻小人類》所取代。《閃電傳真機》一直被安排於逢星期一至五,下午四時至五時播出,為了讓當年就讀下午校的小學生能夠有機會看到此節目,《閃電傳真機》秉承了《肆叁零穿梭機》的傳統,會於翌日的早上進行節目重播。這個代表著九十年代的兒童節目製造過不少教人印象深刻的環節,當中包括被唱到街知巷聞的主題歌曲,如《Auntie烏卒卒》和《叉燒包與漢堡包》,另外還有《殭屍爺孫》、《古怪家庭》、《鼠洞》,還有較後期的《認字特警》等。節目除了包含由節目主持人主演的短劇外,亦包括一些邀請兒童前來參與的遊戲環節,例如《魔域傳說》以及《衝出原始島》等,而《香港指南Jump》、《跳跳紮紮遊香港》等環節則嘗試走出錄影廠,介紹香港的不同景點。而其中一個環節──《校園智多星》,主持人會突然出現在不同學校的大門口,學生發問時事常識問題,只要他們每答對一題就可以獲得一份獎品,本人認為此環節則較為有趣以及實際。《閃電傳真機》另一個傳統就是節目內會播放約半小時的日本動畫,這個才是最能吸引到作為觀眾的我收看的主要原因。
史都華·赫爾在其《編碼,解碼》一文中指出,生產建構了信息,作為節目生產者的電視台運用他們的資源及技術編製不同的符碼,再透過電視將訊息傳遞給觀眾。電視節目生產者在製作電視過程中,必須牽涉到廣播的制度結構、其實踐的生產網絡、它們構成的關係和技術基礎結構。他們所生產的節目其實亦完全由意義和思想架構而成,即應用中的知識,當中包括了生產的日常程序、歷史界定了的生產技術、職業觀念、制度知識、定義設想以及對觀眾設想等。[1] 套用到《閃電傳真機》這個節目,通訊事務管理局的《電視通用業務守則──節目標準》中附表一,[2] 兒童節目條款七點一的規定,在符合通訊局發出的任何指示下,持牌人須提供:
一、兩個兒童節目時段,最低的要求為:
(i) 中英文台每天須在下午四時至七時的時段內,播放一小時三十分的兒童節目;
(ii) 中英文台每天須在上午九時至下午七時的時段內,播放三十分鐘的兒童節目;以及
二、中文台每天須在下午四時至七時的時段內,播放最少三十分鐘完全源自香港的兒童節目。
對於兒童節目的定義,守則中的附件〈節目類型的定義〉[3] 作出了以下的闡釋︰
一、特別為十五歲或以下不同年齡組別兒童而設的節目;
二、滿足兒童的特別需要的節目;
三、容易為兒童明白或欣賞的節目;以及
四、有助兒童在社交、情緒、智力或身體方面發展的節目。
除此以外,正文第七章〈保護兒童〉[4] 亦對持牌的免費電視台作出了以下的指引︰
一、 不尊重法律和公安、長輩、良好道德觀念及健康生活的情節,絕不應播映。
二、兒童節目應該是健康有益的節目。大體而言,這類節目應該增進兒童對四周事物的認識,鼓勵他們養成閱讀求知的習慣,培養他們對體育和各種嗜好的積極興趣,並促進他們對精神和道德價值的了解。
作為本港其中一個擁有免費電視牌照的電視台,無線電視當然要嚴格遵守通訊事務管理局的節目指引。不管製作團隊願意與否,他們都一定要為孩子提供自家創作的兒童節目,而且內容還要非常益智,既要培養他們對學習、閱讀、運動以及參與不同課外活動的興趣,亦要增進他們的情緒智商、以及對道德價值的了解。對一個每天播放時間只有兩小時的兒童節目時段來說,這樣的要求實在比小學及初中的學校課程更為嚴格。結果這個被規範的本地兒童節目《閃電傳真機》就需要東拼西湊,透過不同的環節滿足制度上的要求。例如為人熟識的環節《Auntie烏卒卒》,就是一個以主持譚玉瑛所飾演的吉卜賽占卜師「烏卒卒」尋找水晶球而引發的故事,主要是教授觀眾英語,而由李天翔所扮演的「認字特警」,則讓觀眾能夠分辨到不同的中文正字以及錯別字。在培養兒童閱讀興趣方面,《閃電傳真機》團隊亦製作了一個名為《Lulu趣Book Book》的環節,由精通法術的Lulu姐姐(由蓋世寶所飾演)為大家介紹圖書。

(圖片由作者提供:左圖為《Auntie烏卒卒》中圖為《認字特警》 右圖為《Lulu趣Book Book》)
除了學術知識外,節目內容亦要做到動靜俱備,由黃智賢和梁詠琳所主持的《波鞋小靈精》是一個負責介紹不同種類運動的環節。我們需要培育兒童的興趣,當然不只是運動,因此在《一家才藝Kid Kid 地》環節中,每集都會邀請不同的家庭作才藝表演。另一環節《齊來展所長》亦起了異曲同工之作用。另外,通訊事務管理局亦要求兒童節目內容須增進兒童對四周事物的認識,因此創作團隊又製作了《傳真通訊社》、《古怪家庭》等短劇讓觀眾得知世界各地的趣聞及資訊。而女星朱茵有份參演的《鼠洞》則肩負起道德教育的責任。

(圖片由作者提供:《一家才藝Kid Kid 地》)
就這樣,廣播制度以及牌照要求建構了編制符碼者的所思所想。史都華·赫爾提到電視節目生產者會以知識架構進行編碼,要製作上述所提及到各個包含不同學術及增進兒童知識領域的環節,《閃電傳真機》的創作人員必然具備一定的學術知識,包括對小學及初中程度的語文、科學知識、兒童及青少年讀物、時事常識、社區資源,甚或兒童心理學等有所掌握,方能使他們編製出一個蘊含大量符碼的兒童節目。除了知識架構,《閃電傳真機》的製作團隊當時需要利用到技術結構基礎進行編碼,九十年代雖然並未採用高清攝錄及製作,但要讓一個節目成功傳送到每家每戶觀眾的電視機前,攝影、錄音、數據傳送等器材絕對是重要的技術條件。
最後,生產關係亦是史都華·赫爾所提到的另一編碼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關鍵。作為免費電視台的無線電視,必須遵從影響其營運權的通訊事務管理局,創作一系列符合條例要求的內容,創作團隊同時亦要盡力製作出容易讓兒童明白及欣賞的節目,節目監製嘗試對「容易為兒童所明白」的內容定義進行設想,除了節目本身的內容,主持人的演繹手法亦是一個關鍵因素。在生產的關係中,通訊事務管理局控制了牌照發放這個非常重要的生產資源,作為電視廣播有限公司資訊文教科的主管,當然會下令《閃電傳真機》節目監製嚴格遵從上文所提及到的指引。要讓幼稚園到初中的學生都能夠對節目有所理解,監製以及導演設法把他們的生產工具―─節目主持人調較成為一部用字淺白的說話機器,語調要有抑揚頓挫,語速亦需要比一般成年人緩慢。簡單來說他們就像一個幼稚園或小學老師,或他們所使用的媒體教材般,因為這樣就一定能夠確保節目能夠符合容易明白的要求。
以《Lulu趣Book Book》這個節目環節為例,[5] 其中一集是由主持人蓋世寶介紹書籍《第一次養小狗》,除了Lulu姐姐外,環節還安排了一位童星參與演出,與觀眾年紀相若的演員普遍被認為較容易被觀眾所接受,貼近兒童生活的內容亦被理解為較容易讓兒童投入。因此《閃電傳真機》不少的環節都會加入小孩子的角色,我曾經訪問過於電視台參與節目製作的朋友,他告訴我香港電視製作一直面對著缺乏童星的問題,加上電視台必須配合法例對兒童演員的工時有所限制,以及遷就他們的上課時間,而製作人員同又要花較多的時間去指導他們進行演出,故電視台亦會安排主持扮演兒童的角色。

(圖片由作者提供)
以上圖片取自其中一集的《Lulu趣Book Book》,《閃電傳真機》主持鄧健泓飾演《第一次養小狗》這本圖書的主角明仔,主持人Lulu利用魔法將他從書本中帶到現實世界,先看明仔的一身衣著打扮,紅色襯衣配上黑色短褲,再加上一條黑白色吊帶,吊帶加上短褲的造型彷彿是小朋友的象徵,勾起觀眾過往從兒童圖書中看到小孩畫像的經驗。而鄧健泓說話所用的聲線和動作亦刻意模仿小朋友,除了把每句的尾音拖長,更會做出用拳頭拍打靠墊撒嬌的舉動,好讓觀眾相信他飾演的明仔的確是一名小孩子。
除了童星李芷青和鄧健泓所飾演的明仔是與觀眾年齡相近的小孩子,製作團隊亦嘗試把主持人蓋世寶塑造成為一位親和、與一般成年人有所不同,而且孩子氣的大姐姐。我嘗試透過符號學理論去分析在《Lulu趣Book Book》中,製造團隊於蓋世寶身上所編制的符碼。觀眾從電視中所看到的畫面是一個以高高的馬尾、格仔襯衣、牛仔布料的吊帶工人短褲作為打扮的節目主持人,再加上所聽到童星芷青以姐姐作為對其的稱呼,以及開始與蓋世寶所展開的對話,這些都是節目的一些符號具(signifier),而其符號意(signified)則是與小朋友年紀相近,而且性格活潑開朗的主持人正與小朋友傾談。當鏡頭前的小朋友滔滔不絕地分享自己飼養寵物的經驗時,Lulu姐姐不時會點回應並且加以稱讚,例如「你真的很疼牠啊!」又或是反過來向小朋友問一些問題,如「牠懂得做甚麼動作呢?」,其明示意(denotation)便是主持人Lulu姐姐與小朋友談得非常投契,二人相處融洽,小朋友亦樂於將生活上的事情與這位主持姐姐分享。這就是巴特的神話學所指出的第一層次。環節內小朋友與Lulu姐姐輕鬆地分享飼養寵物的經驗,而Lulu姐姐樂於聆聽,並且透過施展魔法,將故事人物變出現實世界,再向她分享《第一次養小狗》這本有關飼養寵物的圖書,這些畫面的隱含意(connotation)則是節目內的主持人非常親切友善,與小朋友距離相當接近,而且跟一般的成年人有所不同,他們樂意與小朋友彼此分享,而且可以為孩子帶來一些正面的訊息,兒童只要收看節目,就能夠獲有有益健康的知識。《閃電傳真機》向觀眾傳遞這樣的訊息,使兒童觀眾更能夠將節目與其生活有所連繫,目的當然是要滿足「容易為兒童明白或欣賞」的要求。

(圖片由作者提供)
《閃電傳真機》大部分的內容都將主持人刻劃成對小朋友親切友善,喜愛與小孩子相處的形象,即使他們其實並不喜歡小孩,但在生產的關係中,作為員工的節目主持人不得不遵從監製及導演的指令進行演出,在鏡頭前化身成充滿愛心的哥哥姐姐。而譚玉瑛姐姐可說是當中的表表者。
「但譚玉瑛仍然緊守崗位,雖然曾拍過劇集,但她總會回來繼續做兒童節目的『譚玉瑛姐姐』,但最搞笑是有指她不喜歡小朋友,昨日她幽默地說:『有聽過,係我講嘅!我唔係唔鍾意小朋友,只係唔特別鍾意,有啲人見到小朋友會攬會錫,我就唔會。』」[6]
眾所周知,譚玉瑛姐姐並不喜歡小朋友,她在接受報章訪問時亦對此直認不諱。但在《閃電傳真機》節目中的譚玉瑛姐姐卻表現得對小孩子關愛非常,甚至會主動親近孩子。可見這些都是在生產關係中她為節目所作出的配合。一直以來,兒童節目(包括《閃電傳真機》)的監製都會從無線電視所舉辦的藝員訓練班中,挑選合適的畢業生加入節目,這些電視生力軍除了年紀較輕,能夠拉近與兒童觀眾的距離外,作為新人的主持們在生產關係中的談判籌碼亦相對較低,監製較容易按照自己的意思指示主持執行演出,編製一系列的符碼。
回顧既愛且恨的閱讀立場︰論協調解碼
當《閃電傳真機》製作團隊完成了編碼的程序,例如以上文的《Lulu趣Book Book》環節為例,該環節希望向觀眾帶出主持人親切友善,及鼓勵小朋友多閱讀、對飼養寵物負責任的訊息。又或是另一環節《一家才藝Kid Kid 地》帶出了親子活動的重要性,及鼓勵小孩發展不同潛能的訊息。當生產者的編碼過程完成,訊息意義被注入電視話語當中,此時的電視作品就會變成一個開放,而且具多重意義的話語系統。《閃電傳真機》透過電視機傳送到觀眾的眼中,電視話語意義的生產和傳播在流通過程中亦正式進入到最後一個階段,便是由觀察到解碼的階段。史都華•赫爾在《編碼,解碼》中提出了觀眾在接受電視節目符碼時,會出現的三種解碼方式。第一種是主導──霸權立場 (Dominant – hegemonic position):
"When the viewer takes the connoted meaning from, say, a television newscast or current affairs programme full and straight, and decodes the message in terms of the reference code in which it has been encoded, we might say that the viewer operating inside the dominant code.”[7]
主導──霸權立場即是觀眾的解碼立場完全依據編碼者,即電視生產者的編碼立場解碼。在《閃電傳真機》中,部分觀眾會深受節目主持人的影響,認為他們均是喜歡孩子,並使他們獲益良多的「哥哥姐姐」,而且亦會將他們所教授的知識內容,應用到日常的生活中,甚至參與他們的互動環節。
透過查閱Yotube上有關《Lulu趣Book Book》的觀眾評語,[8] 我們可以找到不少對節目主持人支持的觀眾:
- 「lulu趣bookbook啊~~~~~舊時我好LIKE蓋世寶」
- 「WA...LULU姐姐呀…」
- 「hhahaahah look at patrick tang rofl (即Rolling On (The) Floor Laughing) good video, bump !!」
由於資料的局限,我們嘗試推算他們均認同昔日節目為主持人所解立的形象。另外,透過與一些朋友的交談中,我亦發現了他們的孩童年代也是《閃電傳真機》的「忠實粉絲」,他們都認同《閃電傳真機》是一個益智而充滿樂趣的節目。除此以外,我們亦可以從一些討論區中,找到一些昔日觀眾對節目的正面評價:
- 「除左閃電傳真機 D卡通片好睇之外,當時D遊戲節目都好令人回味,記得有一個叫速戰速決三百秒,主持人會扮D人物話被壞人捉左,要D參賽者去救,救唔到火山會爆,主持人就成身火山灰。」[9]
- 「我就懷念《閃電傳真機》同《至Net小人類》時代。幼稚園同小學果時一返到屋企一定會叫屋企人開電視睇。果時《閃電傳真機》同《至Net小人類》裏面D節目同動畫都非常好睇。仲有《閃電傳真機》同《至Net小人類》時代D兒歌真係首首都咁好聽,尤其是《閃電傳真機》既《烏卒卒》呢個環節真係好懷念。相比而家既《放學ICU》真係好好多。」[10]
- 「我也是閃電傳真機年代的 :)覺得那時候的童星主持也比較可愛親切 早幾天看到放學ICU,小小主持老積得不得了,還有兒童節目時段滿是情情愛愛的卡通片,不由得慨嘆一句老了,那時最愛看美少女叮噹小丸子,現在的小朋友都嫌老土嚕」[11]
而與主導 ──霸權立場剛好相反的閱讀立場是對立解碼(Oppositional Code),其立場是:
"Finally, it is possible for a viewer perfectly to understand both the literal and the connotative inflection given by a discourse but to decode the message in a globally contrary way. He/She detotalized the message in the preferred code in order to retotalize the message within some alternative framework or reference......He/She is operating with what we called an oppositional code.”[12]
電視觀眾有可能完全理解話語賦予的字面和隱含意義,但會以一種完全相反的意義去進行解碼。
在討論區中曾有這類的評論出現:「直程onX,兒童主持又造作又串嘴,大人主持一係係到笑D上去玩既小朋友,一係互雙暗串」[13]
觀眾即使能夠閱讀到節目製作人所希望帶出的正面及富教育性的訊息,仍然會將節目刻意閱讀成主持人「造作」,並將他們與小朋友的互動解讀成「互串」。有的觀眾甚至會認為《閃電傳真機》是一個弱智、會使小朋友變得愚蠢的節目,拒絕收看。
而本文重點探討的是本人個人的解碼立場,亦可說是大部分觀眾會處於的立場──協調解碼(Negotiated Code or Position):
“Decoding within the negotiated version contains a mixture of adaptive and oppositional elements: It acknowledges the legitimacy of the hegemonic definition to make the grand significations (abstract), while, at a more restricted, situational (situated) level, it makes its own ground rules – it operates with exceptions to the rule."[14]
協調性的解碼立場同時包含著相容因素和對立因素,我對《閃電傳真機》抗拒的主要原因是我總覺得那些節目主持人在成年人裝小孩,非常造作和嘔心。但對於某些節目環節,例如沒有角色扮演的時事常識問題環節《校園智多星》,又或是節目中間時段所播出的日本動畫,我都深感興趣,我認同《校園智多星》能夠提昇我對時事常識的了解,而日本動畫亦能夠帶給我不少的趣味與娛樂。
當電視節目生產者以上文提及過的知識架構、生產關係以及技術基礎結構進行編碼,作為觀眾的我同樣以這三個重要原素進行解碼,要對《Lulu趣Book Book》介紹書本《第一次養小狗》的環節進行解碼,我必須對狗隻及飼養寵物有基本的掌握,又例如我要對《認字特警》進行解碼,我必須有一定的中文書寫能力。而在生產關係中,作為觀眾的我也必須確立節目內容與自身的關係,例如能夠將《認字特警》中的中文生字與我日常在學校所接觸的學術知識互相扣連。最後當然要有最基本的技術基礎結構──一台電視機,方能完成解碼的程序。然而在每天的放學後,站在電視機前收看《閃電傳真機》的,均是來自不同社會階層、家庭結構,擁有不同生活經驗的個體,他們都會以各自的立場和方式對節目進行閱讀。
傳播學者西爾弗斯通(Roger Sliverstone)認為媒體建構了經驗,而經驗同時亦會影響我們對媒體的接收和解讀。由於我的家中有兩位較我年長九年和四年的姊姊,當我還在唸幼稚園、初小的時候,我已經跟隨他們收看青少年及成年人節目,例如《軟硬製造》(一九九三)、《Beyond夜暑假》(一九九一),又或是一些晚間播放的電視劇。除了接觸成年人觀看的電視劇,那個時候的我亦跟隨他們觀看青少年讀物,例如《Yes》、《百份百感覺》、《東京愛的故事》甚至是《新同居年代》。這一些彷彿是成年人階層方能接觸到的東西早就被我接觸過了,而媒體的經驗亦為我帶來了對成年人的一種既定看法。成人節目與讀物建構了我對成年人的形象,例如他們的衣著打扮、行為舉止,與小孩說話時的語調等。我甚至把自己也當成了成人世界的一份子。當我從《閃電傳真機》中看到那些打扮像小孩子,而說話又極其緩慢的主持人,實在會覺得他們有點格格不入,並對節目出現了一些反抗性的立場,將主持人所營造出來的親切、愛小孩形象解讀成弱智和嘔心。
西爾弗斯通又曾經提出過媒體呈現了日常生活,「媒體以日常生活為素材,將我們所居住的地方表達出來。」[15] 當我們看到電視機前《閃電傳真機》主持人與小孩子進行互動的畫面,我們會嘗試以自己過往與成年人相處的經驗進行閱讀,隨著年紀的長大,上了小學的我們開始發現身邊的成年人包括自己的家人、小學老師,又或是街上的路人,均與節目中所呈現的成年人有所不同,我們便會對節目所帶出的訊息有所質疑。懷疑他們是否刻意地裝可愛和弱智。
但另一方面,我仍然在某些位置上承認了自己的小孩子身份,例如我仍然會對一些小學常識感到興趣,認同節目豐富了我各個領域的知識,又或是對動畫依舊的喜愛,更會回校與同學討論如《美少女戰士》、《長腿叔叔》等動畫的劇情。最後在這些與編碼者相近的解碼立場下,我仍然選擇以自己的方式收看節目。
跌進電視流的漩渦
記得那時候每天放學回到家中,我便急不及待地把電視機扭開,收看無線電視所放映的動畫以及《閃電傳真機》。觀看《閃電傳真機》的重點其實並不是無線自家製作的環節,那些環節對我來說根本就是「買豬肉送豬骨」。我心中真正的主角其實是在電視台自製環節之間所播放的半小時日本動畫。英國學者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 於其電視流程(Flow)理論中指出,每個電視節目的流程安排,其實都是經過電視台的精心設計。
電視台在每個節目播出前,早已按照他們的想法把整天的內容組織好,形成一個有計劃的流程去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從一開始就要把觀眾捲進這道「電視瀑布」當中,然後設法把他們留住,並順著他們的方向前進,不能轉換頻道。雷蒙‧威廉斯認為,電視台為了維持觀眾對其頻道的忠誠度,有策略地透過不同的組合,增強這道「電視流」的力量,好讓更多觀眾能夠捲入漩渦。他的研究顯示美國電視台播放預告片的次數非常驚人,而目的就是為了吸引觀眾收看接下來一連串的節目,這個過程被稱之為「拉著走」(moving along)。[16]
雷蒙‧威廉斯透過分析英國及美國電視台的流程,將電視流程分為了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關於我們習慣使用的節目列表(programming)及列表(listing),威廉斯透過對五個電視頻道晚間時段節目列表的分析,說明了新聞報導及新聞雜誌在電視節目編排中,有著一個承先啟後的結合功能。[17] 及後約翰·費斯克(John Fiske)等學者進一步在其研究中闡述了電視台編排節目流程的不同分析,包括「承前啟後」(Inheritance factor)、「預示」(Pre- echo)、搭吊床(Ham mocking)和支帳篷(Tent- poling)。[18] 日本動畫向來是最受小朋友歡迎的兒童節目,無線電視安排於閃電傳真機的前後時段播放不同的動畫,旨在提高夾在中間的《閃電傳真機》收視,尤記得下午五時的卡通片通常跟《閃電傳真機》內所播放的一樣吸引,它們都是當時最流行的首輪動畫。這個安排就是約翰•費斯克所指的搭吊床。電視台會將一些較不受歡迎或希望大力宣傳的節目,編排在兩個熱門節目的中間,希望借助較受歡迎節目的人氣,提升另一方的收視。
而雷蒙‧威廉斯所指的第二個層次則是節目之內,又或是各個節目之間,不同單元的關係所產生的流程現象。電視台將《閃電傳真機》分成四節,首節與最後一節播出自家製作的本地環節,而中間的兩節則會放映最新的日本動畫,目的是希望把坐在電視機前的我留住。因為對即將播放的動畫有所期望,我每天也會乖乖地收看第一節的《閃電傳真機》,免得錯失了動畫的開首,然而當我選擇了收看節目的第一節,我就在不知不間掉進了這個電視流當中,節目通常會製造出一些懸念,例如《麥氏偵探社》的謎面,又或是短劇主角所發生的衝突,引發起觀眾的求知慾,好讓觀眾即使收看完喜愛的動畫,仍然會乖乖地留在電視機前等待第一節留下的謎底揭盅。
最後,雷蒙‧威廉斯提出的第三層次則是關於電視節目裏連貫相承的各種語言和影像,如何帶領觀眾繼續在電視流中往前走。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在第一節的末段,主持人都會說出這一句說話:「千萬別走開,謎底很快便會解開!」,而作為觀眾的我聽罷也會認為謎底很快便會解開,但其實謎底往往要等到節目的尾聲才被解開。
總結︰弱智的節目還是無知的觀眾?
小時候常常會指著電視機斥喝《閃電傳真機》傻瓜和弱智,長大了的我卻深信無論主持人又或是節目內容是否傻瓜和弱智,製作節目的無線電視一點也不愚蠢。每一個簡單的編碼,又或是電視的流程,其實都是經過他們的精心安排和設計。最後反而彰顯了我們這群小觀眾的無知,獲得了一段邊看邊罵,既愛且恨的媒體經驗。但其實我這個小觀眾又不能說是完全無知。美國學者約翰.愛麗絲(John Ellis)指出觀眾觀看電視節目的經驗,其實並沒有如雷蒙‧威廉斯的理論般,一早已經被捲進了電視流中,他們觀看電視節目的方式其實只是「掃視」(Glance),而非有如進戲院看電影所使用凝視(Gaze)。[19] 就像我有時候看到自己不想看的環節時,也不一定會目不轉睛地停留在電視機前,反而是一邊做功課、又或是一邊吃外婆為我準備的茶點。美國學者里克•奥特曼(Rick Altman)認為電視聲音的作用就是在電視流程與家庭生活流程中扮演一個協調者的角色。
“Flow occurs when channels, in response to competition, develop a (sound-led)strategy of appeal which aims to increase the amount of time when set is switched on even if not watched in households and thus to improve ratings by a kind of fraud(1986:44)”[20]
正因為我在家中觀看電視的方式其實是非常隨意而且漫不經心,有時候我也會在廣告或覺得環節內容沉悶無聊的時候,跑到房間換校服,又或是走到廚房拿果汁喝,而電視節目就要透過其聲音再次吸引觀眾。例如當我聽到動畫的主題曲奏起,我便會立即回到電視機前,又或是再一次把眼睛轉向電視,欣賞我最愛的動畫。因此電視文本的傳播者與受眾之間其實是一段「共謀」的關係,[21] 並沒有任何一方完全的主導著。也許電視的傳播過程並不存在著弱智的節目,又或是完全無知的觀眾,因為這是一個電視節目製作者與收看的觀眾不斷在協商、轉化的中介過程。《閃電傳真機》需要不停地轉變節目的內容及流程吸引正在「掃視」的觀眾,而觀眾亦會因應節目內容及流程調較自己的觀看模式,這個中介過程將會永無休止地延續下去。
參考資料︰
注釋:
[1] P124, “Encoding/Decoding.”, Stuart Hall in “Popular Culture: 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edited by Harrington and Bielby, Blackwell Publishers, 1986
[7] P130, Hall, Stuart (1996) “Encoding/Decoding.” In Harrington and Bielby,1986
[12] P132, Hall, Stuart (1996) “Encoding/Decoding.” In Harrington and Bielby, 1986
[14] P131, Hall, Stuart (1996) “Encoding/Decoding.” In Harrington and Bielby, 1986
[15] P106,Roger Silverstone(著),陳玉咸(譯)(2003),〈表演〉《媒介概念十六講》台北:韋伯文化國際出版有限公司
[16] P118,《電視 : 科技與文化形式》,Raymond Williams著,馮建三譯,遠流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94
[17] P121,《電視 : 科技與文化形式》,Raymond Williams著,馮建三譯,遠流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94
[18] P146,《電視文化》,John Fiske著,周憲、許鈞編,商務印書館,2005
[19] P76,「西方『電視研究』對電視迎本的理論認識 – 以『流程』為中心」,易前良,《環球視窗》,中國電視,1994-2010,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20] P65,"Critical Ideas in Television Studies", John Corner, Oxford: Clarendon Press,1999
[21] P76,「西方『電視研究』對電視迎本的理論認識 – 以『流程』為中心」,易前良,《環球視窗》,中國電視,1994-2010,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