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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力更生的迷思

【明報】2009629

策劃  許寶強

【明報專訊】多得金融海嘯和特區政府的推動,醫療和教育由保障全民的社會福利,搖身一變成為海嘯後的「六大產業」之二。

服務百姓的公共機構由政府提供土地,順理成章,但侍奉富豪中產的私人產業,也能享用土地優惠這「免費午餐」,是否有點那個?

更奇怪的是,為什麼患上「福利恐懼症」、尤其那些「自封自由主義者」的港人,不像針對領取綜援者一樣,高呼「福利」會造成私人產業對政府的「依賴」?甚至指摘「福利養懶商業」?

歐陽達初的答案是: 「福利依賴」與「獨立自主」的假對立,從來只是一種用來掩蓋階級問題、製造妒恨、專門對付基層的花言巧語。

馬國明補充:人是「互相依賴」的動物,因此「依賴」與「獨立」必須辯證地看待。

把醫療和教育扶植成為中港富豪中產及其子女服務的產業,主要以公共資源培育的醫生、護士、教授、老師,也將逐漸流向侍奉少數高收入人士的私領域,此消彼長,本地福利的量和質將會日益下降,社會只能進一步兩極分化。應該如何面對?

經歷金融海嘯甚至受裁員減薪威脅的本地中產社群,又願意對「社會福利」、「依賴」和「獨立(自力更生)」等,重新作理性思考嗎?(文 許寶強)

文 歐陽達初

金融海嘯發生以後,政府官員在不同場合的訪問中,都呼籲有經濟困難的市民領取綜援,事後被各方媒體大肆抨擊為不負責任。公眾似乎對「有需要領綜援」這種講法(特別出自官員口中)十分反感。近年即使社福界亦對使用綜援持保留態度,總覺得「自力更生」才是理想的「公民典範」;社會上的保守派,更將社會保障提升至一個道德災難的源頭,最常見的是「綜援會鼓勵懶惰、新移民無計劃地生育」等。

由此可見,關於綜援的討論已超越社會保障的範疇,而關涉到社會價值的層次。

福利恐懼症

綜援作為香港唯一的安全網,確面對茈角j的認受性問題,即使在金融海嘯的衝擊下,仍得不到大部分市民的支持(見樂施會的研究)。這一方面是香港的經濟神話令人以為過去的成功就是靠荂u自力更生」, 「福利」只被狹窄地定義為公共援助,是屬於少數人的。這既漠視了香港人(特別是中產)一直都相當「依賴」福利,如免費教育、公共房屋、醫療系統等,但同時又滋生了一種「福利恐懼症」,以為它會打擊人的工作意欲,同時為社會帶來沉重的經濟負擔。其次,綜援作為一種需經濟審查的保障制度,不但造成標籤效應,更排斥了許多面對經濟困難的中下階層,雖然他/她們經歷了裁員、減薪,但卻得不到任何的保障。再加上政府近年不斷推出選擇性的「派糖」措施,如多發一個月綜援標準金,更引起了市民對綜援人士的不滿。

由此可見,這類針對最不能自救者的福利,將受助人區分成「值得幫」與「不值得幫」,加劇社會分化;每當福利運動提出增加綜援水平的要求,總有人「擔心」太好的福利製造依賴。政府不敢觸碰深層次的社會資源分配格局,而呼籲市民領綜援只是敷衍了事,完全不提及申請綜援的重重關卡。因此自 1999 年起, 「綜援」的論述脫離了社會政策、經濟分配的理性討論,變成大眾針對一群綜援人士的行為問題。當中涉及不同政治力量的操作,以及社會怎樣理解接受福利及經濟自立。

所謂「福利依賴」,指的大概是長期領取社會保障人士,特別針對一些有工作能力如單親家長、失業和低收入社群。

長久以來,社會似乎用「依賴」與「自立」去區分一個人的經濟狀態。在 60 年代起,一些反福利的西方學者開始將領取福利接受者的「貧窮」描述成「依賴」,將他/她們從社會關係中抽離出來,歸咎於福利太慷慨而選擇長期接受福利;甚至連繫至負面心理/道德範疇的含意,而成為某一群體的文化特徵,是需矯正的病態。這在香港既不符合事實(可比較綜援水平與貧窮線),更漠視了造成貧窮文化的結構性因素:如貧富日漸兩極化、排斥性的勞動市場、日趨複雜的家庭關係。為回應「依賴文化」的攻擊,一些較批判的福利學者提出了「被迫依賴」的用語,旨在重申福利接受者在不對等的權力關係中,處於被動及不利的一方。面對社會變遷,接受福利其實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美國學者 Nancy Fraser 則指出,從字源來說, 「依賴」其實暗示了一種從屬的社會關係,在前工業時期即指奴隸、僕人,那時社會上大部分人都是「依賴」的,因此不會感到恥辱。自現代工業資本主義的圈地運動、工廠的出現後,一些工藝者、農民失去了他們的「自力更生」機會,薪資勞工成為社會的常規,要餬口就要到工廠做工。其後由於 1819 世紀工人運動取得的一些成果,部分工人階級享受到家庭工資以及一定程度的勞工保障,所謂「經濟獨立」開始成為主流的生活狀態。同時,屬於經濟活動的無酬勞動,亦同樣被孤立於經濟獨立的領域中,因此當每個人被要求「自立」,便只有從事「有薪工作」的形式。不過,這種「依賴/獨立」的二元關係,遮蔽了資本主義下工人對僱主的依賴及其從屬地位,例如工人失去控制生產、工資水平的能力。資本——勞動關係中的「依賴」被神秘化,卻披上「獨立」的面紗,在社會上取得優越的地位。

香港隨茈h工業化、都市化的無限擴張,從前基層市民可以獲得生計的機會不斷被剝削,擦鞋檔、小販、大牌檔等經濟活動開始絕[於「全球城市」的空間。金融地產主導的畸形經濟結構、資本累積的遊戲排斥了大部分人,甚至侵蝕社區、基層之間的自主經濟活動,這才是真正製造「依賴」的元兇。如要數社會存在真正的「福利依賴」,應見於政府對財團商賈的利益輸送:盲目重建後的土地資源、低無可低的利得稅甚至取消了的遺產稅、向商界利益傾斜的功能組別、賤賣公共資產而來的「領匯」等;或說政府支援企業亦能為市民提供就業機會,但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卻是肚滿腸肥的一小撮集團。與之相比,基層市民得到的福利只是九牛一毛而已,但「福利依賴」就可成為當權者轉移視線、掩蓋官商勾結、操弄民眾不安情緒的最好工具。

他朝君體也相同

社會一方面追求經濟自立的能力,但另一方面許多在生活世界看似熟悉的事物,其實隱藏茪ㄕP的問題,如有滲入食物鏈的流感病、老化的救護車、有毒的奶粉、迷你債券等。

即使是經濟系統,在增長的背後,危機可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降臨,並對人民的生計作出不同的破壞:結業、裁員失業、減薪、增加工時,這更加顯示出以個體「獨立」地對抗全球性及本土性風險的脆弱。為此,我們需要更普及的福利制度,將這些社會風險集體承擔,防止它們不平等地分配到最弱勢、邊緣的一群身上。G且在生命的歷程中,今天的中產可以「下流」成明天的無產者甚至負資產階層,政府更應該強化多層的社會安全網,改善千瘡百孔的綜援政策,以及落實全民養老金;為此,適當地干預市場是必須的,如設立最低工資以及低收入補貼等,以保障工人有尊嚴的勞動、合理的回報。在這連基本生活都未能確保的時代,這些社會政策可以為市民提供一種「制度化的安全感」,對長遠的社會發展有利。

要解決市民對「福利依賴」及經濟不安全(economic insecurity)的恐懼,我們需視「領取福利」為常態,還要擴闊對「福利」的想像,因為社會上所有的成員都會在不同時段有此需要。單純的「經濟獨立」根本不存在,要抵抗海嘯,更不可能單靠個人的力量;同樣地,社會從來都是「互相依賴」地運作,福利制度正體現茬o種同舟共濟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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