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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教
黃津珏
俗稱「棚仔」的深水埗欽州街布市場即將被強行清拆,有不少布販礙於拙劣的小販政策,經營超過四十年依然不獲發牌,因此政府能繞過安置賠償等等問題把他們逼走。布販為抗爭奔波,希望更多市民關注,要求棚仔不遷不拆。在幫忙策劃《棚仔花生騷》時有幸聽到大量棚仔威水史,真的一疋布咁長:除了設計界學生外,時裝設計師、cosplayer、少數族裔等等都喜歡來這裏買布造衫,據說電影《一代宗師》戲服材料也出自棚仔。學生形容這裏是「布藝圖書館」,最貼切不過。
《棚仔花生騷》邀來一班義士,為撐棚仔走在一起,以貓步抗爭,在深水埗街頭辦了次很夢幻的表演。其中一位參與設計師是本地時裝品牌Daydream Nation的創辦人Kay。踏入第十個年頭,在事業高峰期竟然狠下心腸結業離港進修,棚仔作品可算是走前的最後一擊。Kay說,fast fashion滿足了普通人無窮盡的慾望,在香港人每日丟棄三百零五噸衣物的時代,反問人是否需要這麼多衣服,自己是否在幫忙製造垃圾。於是乾脆結束自己的品牌,跑到哥本哈根鑽研舊衣upcycling的設計,定下回來「大搞」有社會性又有型的slow fashion計劃。
作為結他手,最早期留意到的所謂fashion icon就是Kurt Cobain與他的經典紅黑間條毛衣,還有AC/DC裏頭著西裝短褲的Angus Young。後來知道Cobain的毛衣只是歌迷送贈的普通毛衣,Young只是覺得年輕時穿校服演出好玩而已;是他們本身的才華,使穿的都變得不平凡。長大後迷上Pink Floyd,情況更糟,David Gilmour與Roger Waters等人整年都是穿一件甚麼也沒有的黑tee,或許就是這些原因使筆者對時裝的理解接近零。第一次到棚仔也是無關時裝,是十多年前與朋友一起前往買布造窗簾,因為band房多很窗,布不但要便宜,而且要厚,我們夜行,倒過來睡,所以遮光很重要,日間房間要黑才行。筆者懷疑band友愛穿黑,也是因為夜行,認識的幾乎清一色都是愛穿黑band tee的朋友,只是上面寫著不同樂隊名稱而已。我們就憑胸膛上的字,呈現品味。嘩你也喜歡聽Opeth?你這個是Ego-Wrappin’日本巡演的限定tee吧?全年穿band tee的優點,是樓盤推銷員不會打你主意,能好好走路;與及反國教的時候,能輕鬆響應天天穿黑的集會dress code。
在工業區成長,讓大家經驗到一套另類的消費模式。除了必定購買朋友樂團的band tee以示支持外,不少人都喜歡自己作絲網印刷,甚至自己造衫。街頭藝術團體Start From Zero每年開倉,我們作為鄰居都可以用成本價優先選購,褲與比較耐寒的衣物都有,冬天便不成問題。又有這麼一次,在牛頭角工業區的非法棄置垃圾熱點,出現了大量二手衣服。附近一班朋友喜歡在這裏找傢俱、木材、布料,梳化是多到拾不完的熱門貨,偶然還會出現一些電視、鋼琴等等,尤其在農曆新年前,或附近剛有展覽結束。朋友懷疑這些二手衣服來自歐美,可能是某接收捐贈衣物的機構需要清倉,拿在手上還是有剛剛洗淨的味道質感。晚上的工業區冷清,我們就在那裏尋寶、試穿、言笑。後來工廈保安、屋村街坊也留意到這個寶藏,再在半夜出現二手衣服時,已經多了街坊在挑選。
反消費是當代最重要的關鍵詞之一,日本左翼作家在《脫資本主義宣言》內探討全球化經濟災害時有不少議題直接或間接地與時裝文化有關:價低者得的全球化血汗工廠、大量栽培原材料導致的生態危機、國際時裝企業的品牌侵略、壓縮消費週期的推銷策略,以及上而下的潮流美學建築等等,都指向一個不平等、不可持續的世界觀。二零零八年文化研究學者Sam Binkley與Jo Littler為此合編了《文化研究與反消費主義》(Cultural Studies & Anti-Consumerism),他們認為雖然早期文化研究偏重於女性、青少年、工人階級與弱勢族群的分析,但時至今日反消費主義仍未能成為其中主要反抗思想,可能是為了避免回到早期法蘭克福學派過於藐視大眾文化的文化精英觀念。但作者認為,今天反消費已成為一股不容忽視的潮流,思考反消費的意義,在於運用更多批判的框架,使我們明白消費與權力的關係:明白消費文化塑造享樂、地位與權力之間的複雜性,還有它於社會不平等、損毀生態與文化危害當中擔當怎樣的角色。筆者還隱隱覺得,(尤其是香港)部分學者難與反消費主義並行,或許是因為他們都花得起,自視為精英階級。理工大學社會系教授潘毅,在訪問中有力地說自己「無法站在高處看别人的痛苦」,也是對同工的一個重要提醒。
衣服作為隨身物,很容易成為隨身教材。筆者近年在機緣巧合下成為漂流教師──即是大專院校聘用的合約講師,因此有不少機會接觸年輕人。只要有機會,總會說說為何會穿拖鞋上課,為甚麼不用智能電話,為甚麼西裝是霸權,如何在朋友圈中分享二手衣物等等。除了基本上仍然相信學術界穿得「越hea越有料」的迷思外,這種「身教」意識大概來自馬國明老師的課:坦白講,課堂內容大部分忘掉,就是記得有段時間,馬老師總是會帶上一個黑色Hello Kitty(或是米奇老鼠之類)書包上課。物輕,物的符號與權力關係不輕,文化研究提供批判甚至顛覆性的理論,但又有幾人擁有把身體作為顛覆場域的智慧與勇氣?至於為何知名學者會用少女物品,你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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