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Main Content
Liberal Arts Education Transformation For Life Emerald Publishing
Start main Content

MCSLN

DownloadPDF

十九大之際,從影片《戰狼Ⅱ》淺談個人主義

滿山火馬

 

二零一七年《戰狼Ⅱ》(以下簡稱:《戰2》)的上映,不僅刷新了中國票房資本紀錄,也被國內外多家主流媒體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廣為報導。這位由吳京老師自導自演的「Captain China」,身披五星紅旗,腳踏雇傭士軍,一騎當千、百毒不侵、萬夫莫當地穿梭於各種槍林彈雨。他以一個近乎完美的個人英雄主義形象,懷著為搜尋殺害未婚妻真凶的內心執著,用精通十八班武藝這特種兵的身份,幫助解決了一個國際危機,片中盧靖姍(Celina Jade)飾演的混血美女無國界醫生猶如「007幫女郎」般伴其左右。

 

67th-criticism-05-01

(圖片擷取自: https://kknews.cc/entertainment/og3av2m.html)

 

筆者在此無意要談這部影片製作的優劣,因為粗看之下,不乏循文化研究角度分析的論文;也不會對影片進行文本分析,畢竟這是部動作片。至於《戰2》裏被國內輿論津津樂道的民族愛國主義,由於筆者的學識、時間以及本文的篇幅均所限,無緣涉及,實屬無奈。在此筆者要談的是影片中表現的個人主義,作為傳統自由主義的重要元素之一,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之下,它為何可在「夾縫中」名正言順地昂首挺胸呢?

 

從小的政治哲學課中,有個老生常談的理論說法深深印在筆者腦中——「個人利益要服從集體利益,集體利益即是人民利益,也就是國家利益」, 以致於筆者過往在家庭、職場,教會中,或多或少以「謀大局可犧牲小我」的潛思維來參與決策諸多事宜。這也吻合中國傳統教育中,以忠、孝為先的理念。另一方面,中國大眾傳媒中,只要是涉及民族主義的文化產品,皆以不同程度弱化個人,強化集體。於是,當筆者看完同樣是民族主義題材的《戰2》後,一反先前對這類題材的刻板印象,中國竟然也生產了「中國式007」,吳京老師也自帶了邦德式的神奇生物力場——永不中彈,並吸引美麗異性。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這位「Captain China」揮汗拼搏的行為,並不是完全為了國家集體利益,而是為了尋找殺害摯愛的未婚妻真凶,這一純屬個人情感的內在動因。

 

所以,看完後,筆者天真地單方面判定:吳京同志啊,這次你可攤上大事兒了,犯大錯誤了啊!《戰2》某種程度上違反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主旋律」。再加上,同一檔期內的兩個因素跳入筆者視角。一是,有一部「三觀」正到無法再正,愛國「腰板兒」硬到不能再硬的同期電影《建國大業》做對比。二是,晁仁在二零一七年九月六日於《人民日報》理論板塊發表的文章:《堅決反對個人主義》。瀏覽其中說辭,雖然不一定對吳京老師有所指,但他也可算是「頂風作案」了。照以往筆者單純的經驗來看,這會歸為《鏘鏘三人行》一類的文化作品,即你很愛國,但是對不起,你的愛國姿勢不正確。《戰2》的影院檔期一定像《讓子彈飛》一樣短命。

 

67th-criticism-05-02

(圖片擷取自: https://kknews.cc/entertainment/3ma8j43.html)

 

神奇的是,在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戰2》以約五十八億人民幣破了中國票房神話,也是第一部除了好萊塢電影外接近全球票房五十名的影視作品。在舉國歡慶十九大之際,廣電總局副局長張巨集森在接受中外記者訪問時(新華網,2017),特別讚揚了《戰2》,稱其為中國主流電影的新標杆。

 

除了廣電總局點名表揚了這部《戰2》,習大大在開幕會的報告中,就如以往各屆領導人一樣,表明中國共產黨反對一系列眾多與社會主義產生抵觸的思想主義,其中一條便是反對個人主義。在毛澤東文選中,也特別談到個人英雄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的區別。革命英雄主義是把自己看成集體的一員,以集體利益為準則和優先,視自己的業績為集體業績的一部分。毛爺爺就極力反對個人英雄主義。那《戰2》中的英雄主義會被定性為那一種呢?

 

之前有提過,影片交代過這位「Captain China」之所以有這樣的豐功偉業的內在動因是已故的未婚妻,此時個人利益和國家利益在片中恰好完美的絲毫不抵觸了。筆者很難去想像,如果兩者衝突時,中國式隊長又會做出如何的抉擇。或許正在開拍的《戰狼3》裏會有所交代,屆時可再令整個影片成為一部「三觀」正到不能再正的中國主流影片新標杆。

 

談到這,與過去相比,可以說有一個信號在中國發展成經濟大國的這些年中,越來越明顯,這就是,個人主義(Individualism)漸漸被大眾媒體有意無意的宣揚。在一份研究報告指出(金若沙與張晨,2010),中國的廣告裏反映的個人主義已多過集體主義。麥當勞的廣告歌「I’m Loving it」當年的中文翻譯為「我就喜歡」,王力宏的演繹膾炙人口。青春偶像肥皂劇《愛情公寓》在內地的一代年輕人中紅極一時,其「我的青春我主宰」主題歌也深入青年人的心中。在在都反映了那個時代的年輕人注重個性,尋求與他人不同的特點。如果能在這一群被個人主義薰陶以及在大眾媒體下洗禮的年輕人中,做一份有關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如何相互取捨的調查報告,相信會很有意思。

 

67th-criticism-05-03

(圖片擷取自:http://sh.news.sina.com.cn/20050426/235350728.shtml)

 

八九年旅居國外的李澤厚先生和劉再復先生,兩人在對話中曾這麼說過:「個人主義源自西方」(劉再復與李澤厚,2010)。中國古代的諸多思想文化中皆缺少此類文化,甚至有反對。近代文壇裏,所謂受個人主義影響的文人,要麼是膨脹的(郭沫若),要麼是萎靡的(郁達夫),要麼是逃避的(周作人),兩位飽經寒暑的先生都不認為這些文人具有真正的個人主義特徵。捷克學者沙拉漢(Shanahan)(儲智勇譯,2009)把個人主義看作是一種信仰體系,它將個人從傳統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為他人斷言在一種道德結構高位中,並不只是建立在利己的基礎上。他還特意對中國讀者坦言,個人主義在西方已進入壽終正寢的時期。中國是一個歷史思想文化悠久的國家,希望可以在中國的土地上研究出一種超越個人主義的均衡思想文化。

 

67th-criticism-05-04

(圖片擷取自:https://www.master-insight.com/
%E9%A1%A7%E6%98%8E%E9%81%A0%EF%BC%9A%E8%AA%9E%E6%96
%87%E8%AA%B2%E6%9C%AC%E4%B8%AD%E4%B8%8D%E8%83%BD%
E6%B2%92%E6%9C%89%E9%AD%AF%E8%BF%85/)

 

李澤厚和劉再復兩位先生還指出:「健康的個人主義應該有公民意識,公民意識即是對公共權威的尊重,換言之,是對法律和各種規則的尊重。(劉再復與李澤厚,2010)」曾聽過嶺南大學中文系的許子東教授這麼談論過魯迅,中國的教育已很難再出魯迅這樣敢於批評的文人,鮮有韓寒。(不過他已專心賽車。)又想到許寶強教授在課上說的「狗智」,依我僅在中學時期拜讀的有限幾篇魯迅的文章來看,魯迅就頗有「狗智」的意味。(可惜的是,中國最新的語文教材中已刪去了魯迅先生的多篇文章,必讀課也改成了選讀課。)劉再復先生(劉再復與李澤厚,2010)也表明,相比較中國近代其他文人的個人主義,他個人更欣賞魯迅。筆者淺見,魯迅有種關懷社會,觀察老百姓的人文精神,有點像伯明罕學派的人文關懷。不同於其弟的是,他晚年在上海仍於體制下與人往來,卻敢於開言得罪某些人。稍作總結言之,無論是沙拉漢,還是李、劉兩位歷經磨難的先生,所建構或欣賞的個人主義的通性,有點魯迅的味道,均不是建立在利己的基礎上,皆有種道德態度。

 

另外,《戰2》還有一點非常值得一提的是,片中這位非洲母親在人心動盪的危機時刻,領唱了一首《Amazing Grace》。在此就不必多介紹這首歌的背景來歷了,當聽到這首歌在影片結尾人設高潮之處播放時,筆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咋舌之餘,筆者不停與坐在身旁的父母確認,在中國過去幾十年民族主義題材的大眾影視作品中,在筆者和筆者的父母有限的眼界裏,不曾見過有基督教的歌曲通過廣電總局的審批,被大眾媒介播放出來。(其實有些擦邊球,諸如中央台春節聯歡晚會有一年播放《我愛我的家》,歌詞涉及哥林多前書13章「愛的真諦」)

 

67th-criticism-05-05

(圖片擷取自:https://artist.artron.net/yishujia0266062/1-89864.html)

 

個人淺陋的認識是,基督教作為一種所謂西方信仰,她的歷史也推動著人類對個人主義的認識。舊約裏文士與法利賽人作為律法傳統的代表,把神的救贖體現在律法的身體執行上。於是,出現了這樣一些極端例子,相信是違背摩西訂律法時的本意。也就是,哪怕心裏不相信,只要口裏承認,行為上正確,也能一樣得救。再來看,新約中主耶稣基督為我們的罪釘死於十架,這樣的救贖是白白得來的,讓我們因始祖亞當、夏娃犯下的罪行,而有機會與父神重修於好。於是,耶穌為我們建立了與父神直接溝通的通道,使我們可以通過禱告、靈修、服侍人等達到自我更新、生命更新的光景。但是基督教裏的個人主義,絕不是一種社會原子式的。主基督耶穌在世時,放低自己,為窮人的服侍,為門徒的洗腳,都表現出了一種無條件式的人文利他精神——愛人如己。

 

《戰2》中涉及的兩樣個人主義,都有利他人文色彩,符合文化研究歷史中的關注工人階級人文精神。正如馬國明老師在課中,十分強調「勞苦大眾」一詞,呼籲大家重新用回這四個字,重視普羅大眾裏底層人民生活。劉建芝老師也有自己對文化研究的人文主義的理解,十分關注中國農村建設和弱勢群體利益。總之,這種幫助窮困的人為出發點的務實又不失理論的道德態度,正是筆者在過去工作中所珍視的。

 

阿倫特說過,「極權運動是反對資本階級的個人主義,以及一切形式的個人主義。」中國作為一個歷史悠久、有著無數優秀傳統的國家,無論海外歷史上創造了甚麼主義的理論,進了國門都具有一定的中國特色。廣電總局是早早就審核過《戰2》,並事後高調標榜《戰2》。這裏面的是否意味著某些轉變,某些善意的信號在向外發放,筆者的解讀或許過於樂觀,雖然應該說是謹慎的樂觀。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國的教育、宣傳、意識形態等一直以來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看到的也是各方在互相角力的改革產物。正如鄧小平爺爺曾說過:「摸著石頭過河。」當然持不同意見者也可理解為阿倫特所說的「極權主義個性中的可更改性和缺乏延續性」。隨著中國國門開放,根據我國教育部門統計(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2017),二零一六年海外留學人數已累計超過四百五十八萬,其中已有超過82%的人完成學業後選擇回國發展。筆者很有理由相信,這樣一個龐大跳出過「防火牆」的人數背後,會造成極其深遠的社會影響。究竟誰才是阿倫特描述下的「無思」群眾,相對主義的辯論下會變得無休無止和蒼白無意。

 

67th-criticism-05-06

(圖片擷取自:http://m.szhgh.com/show.php?classid=46&id=189172)

 

Prof. Ackbar Abbas教授在課堂的分享中提到,他將中國比作一個黑洞,無論這個國家說了甚麼,你都看不見裏面是甚麼,你要等他生產出了甚麼之後才知道他的真意。筆者暫時斗膽地不贊同他的說法。他的這種說法恰恰說明了他不是一名普通話為母語人士。中國的宣傳編碼自古已有千年的傳統,有如同英國每週在眾議院(House of Commons)的首相提問時間(The Prime Minister’s Question Time),每次都有第一問題(the first Prime Minister’s Question),每次都要謝謝主席(Mr. Speaker),主席說最多的詞便是安靜(Order)等等。這些都是要在特定語境下理解的,是種說話人的禮儀,也是給聽話人的一種安慰,不理解者只會簡單地覺得是場作秀,是形式主義。同樣,中國的涵義只有在中國特色的語境環境中才可細細體悟。筆者非常敬重Abbas教授的學識和膽魄,當然包括他的語言能力,有理由相信除了英語,他的廣東話和普通話都相當優秀。但是,筆者也大膽猜想,他可能不會理解黨章裏「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個人主義」和「反對個人主義」的區別;他可能不會特意去釐清「三個任何」和「六個任何」的區別;他可能不會留意某個主流媒體對人民大會堂內的紅色橫幅「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的看似不經意的文字忽漏報導;他可能更不會留意這些紅色橫幅每年的內容也不同。這些都是內部強大角力後的產物,可能某些層面上被阿倫特說中,顯得極具易更改性。不過這也不正印證了鄧小平爺爺所說:「我們是在摸著石頭過河。如今的道路是鮮有經驗可借鑒的。」

 

十九大之後,我黨已把現今的主要矛盾定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當然,我國的優先次要矛盾也不勝枚數。重要的是,在眾多編碼媒體中解碼理解我黨要走的道路,當然,Abbas教授所說的「看產出結果」也是必要的。《戰2》撇開製作優劣因素,是個值得解碼一看的例子。或許筆者「謹慎的樂觀」態度已深陷Stuart Hall在編碼解碼中(Code & Decode)提到的「支配——霸權」立場(dominant-hegemonic position),對於發信者的各種信號均表現出了一種意淫式的樂觀,自己不自覺也不得而知。

 

最後想用儲智勇老師(2009,譯序頁2)在他對捷克學者沙拉漢的譯序中的說法,來結束這篇折磨了筆者數週的功課:

 

「建立在少數人壓迫多數人基礎上的西方傳統,是否能夠代表人類知識發展的全部。作者認為,把代表性的規模作為正當性的先決條件不免過於簡化,即使西方傳統源於少數特權精英,也不應抹殺其具有影響和真實價值的可能性。而且,歷史的真實似乎也確實總是首先在某些特定的社會發展出先進技術,然後才對其他社會產生影響。」

 

參考資料:

  1. 晁仁(2017年9月6日)。<堅決反對個人主義>。《人民日報》。取自http://paper.people.com.cn/rmrb/html/2017-09/06/nw.D110000renmrb_20170906_2-07.htm
  2. 新華網(2017年10月20日)。<廣電總局:戰狼2票房超56億 樹主流影片新標杆>。《新浪新聞中心》。取自http://news.sina.com.cn/c/nd/2017-10-20/doc-ifymzzpv7358285.shtml
  3. 金若沙與張晨(2010)。<中國廣告中的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的價值觀研究>。《東南傳播》, 9(73),142-144。
  4. 劉再復與李澤厚(2010)。<個人主義在中國的沉浮>。《華文文學》,99,58-62。
  5. 儲智勇譯(2009)。《個人主義的譜系》(原作者:丹尼爾·沙拉漢Daniel Shanahan)。吉林: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原出版年:1992)。
  6. 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2017)。《2016年度我國出國留學人員情況統計》。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取自http://www.moe.gov.cn/jyb_xwfb/xw_fbh/moe_2069/xwfbh_2017n/
    xwfb_170301/170301_sjtj/201703/t20170301_297676.html